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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着手机,却按不动任何一个键。很绝望,像失去双鳍的鱼,一点一点沉入海底。这种窒息感,比那个空洞黑暗的窗口还压抑。听筒很快出现了文阮音母亲的声音。她说了一个字,就挂断了。
只剩下急促而刺耳的“嘟”。
李忠泽发疯一样冲出校门。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一边跑一边发疯喊一个人的名字。文阮音,文阮音,文阮音……她苍白的手臂他怀里垂落,随风颤抖。
我开始哭,夏至也开始哭。睫毛把珍珠一样的眼泪洒地到处都是。好像心里的堤坝终于溃败,我顺着墙角滑落,终究瘫在冰冷的天台。我忘不了那夜。没有一颗星星。连月亮都没有。只有火烧的暗红。
我说,你之前不知道吗?
夏至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我。摇头。
“告诉我吧,那一晚。”我强撑着自己坐起身,“既然这是一个需要我保守的秘密,那至少要让我知道全部吧。”
文阮音的确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李家豪宅。夏至一眼就看到了她。不,是所有人一眼都看到了她。尽管没有人不认识这个冰面女王,但是当她第一次女王般出现,全世界惊诧。李忠泽举着红酒走过来。他没有说一句话,从头到脚打量了她整整三次。微露肩头的黑色袭地长裙,和第一次随性散落的长发。文阮音淡淡的妆容和莞尔一笑,李忠泽情不自禁地挽住了她的手。
换做以往,文阮音会义无反顾地甩开。可是今天她却游刃有余地接过李忠泽的酒杯一饮而尽。之后的整个夜晚,她便像着了魔一样,喝酒,大笑,放肆地谈论追求自己的男人们,以及对宴会上每一个殷勤者毫不抗拒。这倒让李忠泽很紧张。他坐在遥远的地方,喝着酒,和朋友们谈笑,甚至面对成人礼上一辆全新的宝马,也始终眉头紧锁。真心话的时候,她居然指着夏至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场面立刻被嘘声填满。所有人都开始尖叫,起哄,鼓掌。一条声地喊着,“在一起,在一起”“亲一个,亲一个”。
文阮音仰头一饮而尽,提起长裙,满面容光地走向愣在原地的夏至。她看着他,用她那弯月一样的美眸,颤抖着长长的睫毛,晕着脸颊的绯红。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除了李忠泽。她开始扬起精致的面,缓缓闭上了双眼。
就在李忠泽猛地吞下一整杯酒时,夏至说,“对不起。“
夏至说他不知道之后的故事。因为他必须在文阮音睁开那世界上最美的眼睛前离开。不过他听说,在下一轮的大冒险里,文阮音和李忠泽在更为疯狂的尖叫和嘘声里进了卧室。有人说,是文阮音牵起了李忠泽的手。直至宾客散尽,他们也再未出现。
夏至摇着头,说,这应该就是传言,你知道那些女生的。
我笑了。这的确不是文阮音的风格,但我不知为何如释重负。现在,我看着夏至的双眼,忽然问道,“那你为什么拒绝?”
“喜欢本来就不能强求啊……”
“那只是个游戏。”我的意思是,做个样子而已,夏至你何必较真?毕竟,她可是文阮音。
夏至没有说话。他把脸转向了另外一侧。说,现在你知道全部了,我们还是保守好这个秘密吧。不要伤害她。
空荡荡的校园和喧闹的高三教学楼很不搭,就像忽然用多音字练习取代诗歌朗诵的老帅哥,以及不知道从哪里蹦出的,操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大叔。一切都很陌生。我们埋着头,看不到彼此,看不到黑板,看不到天空,看不到笑容,因为铺天盖地的试卷湮没了我们。即便伸出脖颈,最多也只能看到老薛闪着绿光的小眼睛,或者老师们惆怅的表情。
我变态了。暑期补课的第一个礼拜,我做完了一整本数学习题,背完了五十篇文言文,在英语课上解完了解析几何,在语文课上写完了政治习题,在数学课上居然徒手画了一幅世界地图。周泰有点恐慌,他看到那副地图的表情像是看到了自己失利的高考成绩。随后,他指着西欧板块说地中海海岸线的走势大约差了三度。
光膀虽然对英语老师颜值大跳水恸哭三天。但是,他决定要化悲痛为力量,以更为优异的成绩报效小腹日渐隆起的小美女。这样光膀骚扰我的频率下降百分之九十,只有晚自习前的十分钟,偶尔会以咨询学习问题的方式凑到我耳边。不过我倒是希望他说点什么,哪怕是荤段子,好让死水微微激起涟漪。
文阮音应该是请了好久的假期。老薛只让我帮她收集好所有的讲义,并没有告知我期限。我没有问,因为我知道她和我们已经无法一样。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王烁鑫缠着我好多天,总是不相信我编造的故事。他大呼小叫,说一定是李忠泽让她透不过气,所以才要去上海念什么狗屁新东方。我不理他。
老薛突然闯进寂静的自习课。他动静不小,好久没有把皮鞋走地蹭蹭做响。所有人都从厚厚的讲义下抬起头。老薛指着跟在他身后一个瘦弱的短发女生说,这位同学是上一届的复读生,她将和你们一起度过高三。
她抬起头的时候,我手里的笔不由自主地滑落。余冷顺声而视,我与她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