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王晓红临走时的话让我很痛心。那晚她抱着一大叠横七竖八的试卷与书本，悲凉的眼神从错综复杂的缝隙中像月光一样渗到我心底。她说，我的出现是个错误，希望他能够考上理想的大学。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她却下意识地缩了回去。她说，你是个好人，但是你不要再……

她忽然转身，消失在雾蒙蒙的夜。那句未尽的话就成了一句箴言，也成了一个谜。可是我居然有些顿悟了，怅然若失地看着走廊的尽头。直到今天，我一想到此依然会莫名心悸。全校沸沸扬扬地谈论王晓红的时候，我总在想或许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的疯癫，只有不同维度的精神世界。

所以我觉得她有了灵，但建筑于极大的哀伤与绝望上。

广播里教导主任的声音撕裂了我的遐想。“各位同学，由于现在雨势减小，所以现在全体高一高二同学操场集合，召开春季运动会！”

八字胡正撅着屁股弓着腰在黑板的右下角演算着一道解析几何。但教导主任的话音刚落，整个校园就被轰隆隆地碾压过去。大家像垂死边缘猛然苏醒的病人，疯狂地用笑声、跺脚声、翻小说书声和吃泡面声昭告世界自己强悍的生命力。唯有可怜的八字胡依然默默地撅着屁股弓着腰在旮旯里拥挤着最后半寸粉笔头，只是喃喃自语无人知晓。

绿茵场上，人山人海。

光膀在球门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展示肌肉，惊起阵阵尖叫。宋鹏正和队员们讨论战术。林奚靠在陈依霖怀里享受罗纳尔多级的待遇。裁判们晃晃悠悠地商量什么。突然，我看到正说笑进场的莫彤。我冲她大喊，她也冲我挥手，又拉了拉旁边女生的袖子。我这才发现了一整排杀气腾腾的眼神。我挑衅地一笑，“高二18班必胜，你们可以回去了！”

莫彤笑道，“我让她们都下来就是要集体堵你的嘴。”

“切，都下来也就这几个货色。”魏兮兮一撇嘴一甩头。

“你们呀，还是趁早回去配平方程式，别吓着我们班的男人。”陈依霖理了理乌黑的长发。

“没事，让她们来。越多越好，免得到时候撒泼耍赖不认账。”文阮音插着口袋，不动声色地道。

整排姑娘瞬间没了声儿，哼了一鼻子后大步流星地朝操场对面走去。魏兮兮洋洋得意，满头卷毛乱颤。“我跟你说，一会你就把追左珏骂邱城闯校长室的力气都他妈拿出来喊！——喂，你吃饭没，没吃饭我给你买俩鸡大腿！”

还没说完，一声哨响，草皮就沸腾起来。对面几乎在瞬间爆发出空前一致的加油声。魏兮兮立马懵了，眉头一紧，吭了一句“妈的”赶紧大喊，“高二18班，加油！高二18班，牛逼！”我挥舞着胳膊上蹿下跳，很快二十多个姑娘拧成一股绳，个个满脸通红，声嘶力竭地跟生孩子一个德行。当我翻了个白眼喊了一嗓子“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一会恶心吐了我们班男人算不算犯规”后，全场立刻陷入了一秒钟的死寂。这之后，“贱人”“骚货”就开始满天飞了。还处于热身状态的球员们基本上都开始乱方寸，个个脑门上都刻着“有你们什么事儿”的字样。开场二十分钟，场上一球未进，两边的姑娘们倒已火力全开，陷入比中东局势还焦灼的状态。

上半场结束时，三班进了乌龙球。进去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就那么看着它滚进去，然后集体默然对视。倒是魏兮兮第一个跳起来，肚子上的白肉一下暴露在烈日里，像只大袋鼠。天色渐暗，对面姑娘开始啃着煎饼果子骂娘。我们也不甘示弱。很快，这场恶战很快就进化成葱花沫子乱喷，鸡腿乱甩的局面。

下半场一开始，林奚忽然一个转身，带球，过人，很快就杀到了最前方。我们正疯了一样嘶喊，陈依霖忽然啊了一嗓子。眼看就要射门，却飞来一大脚。林奚就像被翻了个的煎饼，铲地草皮都飞起来。之后，他迎面狠狠地砸下去。我甚至都感觉到脚下的微颤。

说时迟那时快，王烁鑫还没等裁判吹哨就压着脑袋冲着那只大脚撞去。单细胞动物的条件反射让小胖紧接着又补上一拳。林奚还在哼哼唧唧，裁判还没扭过头来，又不知哪儿杀出来的壮汉，哐一声又把小胖踹了一米远。

我立刻就像出膛的子弹，“噌”地就跳到场中央。我一把揪住壮汉的后衣领，大喊一声：“凭什么打人？”

他没答话，莫彤和姑娘们瞬间冲到我面前喊道，“是你们先动手！”

后来我回什么我都不记得。我只记得一帮姑娘跟胡同口的老娘们一样叉着腰吐沫横飞，边说馒头包子煎饼果子边乱飞，砸得裁判脑袋上都是油花儿。砸到后来手上一空，大家就彻底抱成一团各种撕拉拽扯咬。本来男生们还顶着胸脯昂着脑袋一副好好干一仗的意思，结果莫名其妙地加入我们的队伍。等老薛和八字胡以及体育老师到场时，操场上已经聚集了二百来人。五分之三都是不明真相的群众。他们将我们层层包裹，压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就扯着脖子举着胳膊喊成一条声。老薛和八字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扒拉进去，刚探出头就被砸了三四拳。实际上，这三四拳基本上都是我们几个干的。用魏兮兮后来的话说，这叫乘火打劫，掉馅儿饼的机会不接着都对不起老天爷。其实，在这种混乱中，用屁股想都知道没人是我们班的对手。其实也没多大的脾气，就觉得热血沸腾，根本停不下来。所以到后来，三班乖乖女忍无可忍，纷纷蹙眉退场，以至于等老薛大喝一声我的名字后，我才发现我们揍的居然尽是男人。

场上分分钟煞静。

我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到老薛被打歪的眼镜，噗嗤一下居然笑出来。他立马勃然大怒，双手颤抖。先指着我，又放下来，又指着我说，“你……你们……都给我滚回教室！”

我使个眼色，一溜烟儿领着大家跑回教室。临走时，我还踩了三胖子一脚。他哇地大叫一声，八字胡就又给了他一脑勺。王烁鑫笑地鼻涕泡都喷出来。

我赶紧埋着脑袋低语，“别他妈傻笑了，赶紧来窜口供，一会别都露馅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