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声音有多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却最终没落下来。
就这样隔着一层水雾,痛苦地望着陆应淮。
她在质问七年前的那个人。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她只是送自己的爱人去了一趟机场,回来后,一切就天翻地覆。
陆应淮不是她的了。
当年的爱和承诺,似乎也变成了一地烟灰,轻飘飘地散了。
陆应淮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他知道他跟江柚终究避免不了要面对这个问题,但他脸色苍白地盯着江柚,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是说被囚禁多年的父亲,还是同样不见天日待着不见天日医院里的自己,说无止境的逼问,又是说他腹部的伤。
又或者说他在加州的冬天,在病房里,握着他奶奶的手,镇定自若地撒谎,说自己会娶林昕婉,太多事情了。
却好像没有一桩是可以告诉江柚的。
他在江柚的视线里别开了脸,侧脸紧绷,咬紧牙关。
这副样子江柚很熟悉。
有什么话是陆应淮不愿说出口的时候,他就这样。
江柚鼻尖和眼睛都红红的,倒也没有逼他,只是低下头,低声道,“你知道吗,我去美国找过你。”
陆应淮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江柚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说起这事,太难堪也太痛苦了。
但是她现在还是说了,“那是你跟我分手的半年后,我买了去美国的机票,去了你跟我说过的学生公寓。我不知道你住在哪一个房间,你没跟我说过,我就在楼下等。”
“好多的学生进进出出,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树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你有没有搬家,打你电话也没人接。后来我一直等到天黑了,都没有等到你。”
天黑了,她站在树下就更不起眼,谁都不会留意有个异乡人在这里苦等,就为了见一见抛弃她的爱人。
她吸了下鼻子,强迫自己声音不要发抖,“我没有等到你,但我看见了林昕婉,她从那栋楼里走了出来,手里抱着很多东西。就是那一刻,我没法再坚持了。”她抬头看了陆应淮一眼。
那明明也是夏天,但在看见林昕婉的一瞬间,她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现在她知道了,林昕婉跟陆应淮并没有在一起,可是当初的她并不知道。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美国,她失魂落魄地坐在飞机上,空姐几次三番从她身边经过,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因为她看着实在太狼狈了,她像一个颓然的疯子,眼睛通红,头发蓬乱,嘴唇干裂,像是下一秒就要死掉。
陆应淮把她生命的一半都带走了。
但她始终摇着头,拒绝了空姐的好意。
空姐没办法,给她倒了杯水,同情又轻柔地拍了拍她,“小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回忆起那一天,江柚依旧心如刀割,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但她含着泪,还是对陆应淮笑了笑,把这一页轻飘飘揭过了,“你看你,让我这么痛苦,却连个解释都不告诉我。”
这句话几乎击穿了陆应淮的心脏。
他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地望着江柚,“我不是……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江柚坐在床上,被子被她弄乱了,像一个临时的巢穴,她就是窝在里面的一只小鸟。
陆应淮站在她对面,靠着墙,短暂地忘记了绅士风度,点燃了一根烟,叼在唇间。
他需要尼古丁让自己镇定,好将这七年缓缓道来但在开口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干涩。
“其实你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我的爸爸也就是着名的美国三恒地产的继承人,婚内出轨,家暴妻子,后来因为出车祸成了植物人躺在病床上。”
江柚震惊道:“你父亲?之前你说你父亲很忙……只是没有空管你吗?”
“对,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当自己有这个父亲,所以我就和你说我父亲不想管我,可我后来发现说我父亲出轨,家暴,都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我其实从来没见过。小时候后,母亲一直告诉我,我要恨我父亲,是他抛弃了我们。”
“直到我发现,我的父亲成为植物人包括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母亲造成的。”
“我母亲多年布局,我父亲与她的政治联姻是被迫的。她爱我父亲,可我父亲对她毫无感情甚至是憎恶。”
“于是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布局,囚禁我的父亲,将我父亲搞成植物人。”
“我这次出国除了她强制帮我办了留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她告诉我父亲醒了。他要见我。”
“在我看望父亲快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我发现了不对。”
“原本答应了我出国交换一年,我母亲却突然跟我争吵,希望我直接转去加州大学。我们吵得很严重,她态度也很坚决,已经到了我不去就要跟我断绝关系的地步。”
“当时你劝我不要跟她闹到不可收场,等我读完大学还可以回来,两年也很快的。”
江柚迟疑着点头,她当然记得。
陆应淮面无表情道,“所以我也答应了。可接下来的半年里,让我有了时间在美国调查当年父亲成为植物人的前因后果,加上父亲时而正常时而疯癫的精神状态。”
“我间接害死了我的父亲,带着父亲逃离了母亲的控制,可最后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父亲坠海。”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怕水吗?”
江柚的手在颤抖,她好像知道了,她有点害怕。
“柚柚,我救不了他。我恨错了人。我甚至无数次梦到在冰冷的海水里,他在向我求救。”
“后来,我被救了上来……”
陆应淮说到这儿的时候,胃里抽搐了一下,烟草的味道呛入气管,让他咳嗽了几声。
他脸上已经找不到一点泪意,只有一种陷入过去的冰冷。
他说得很平澹,江柚的心却陡然沉了一下,想到了别的地方,她近乎惊慌地去拉陆应淮,把他从上到下又看了一遍,“你母亲对你做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