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应淮沉默了许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太高估自己了,以为自己比江柚先踏进这个公寓数次,适应得很好。
他可以理智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缓慢平静地将自己想说的话一一道来。
冰箱里有香槟和蛋糕,书房里藏着玫瑰花,就在这卧室里,也有几柜子漂洋过海带回来的礼物。
他准备了许多事项,想跟江柚告白。
但他此刻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比他高考的时候还要紧张。
他想了很久,僵硬地抬手,帮江柚擦了擦濡湿的眼角,低声道歉,“对不起,本来没想把你弄哭的。”这话说得。
江柚不合时宜地想起,昨天陆应淮也说过这话,在床上。
她没忍住瞪了陆应淮一眼。
陆应淮的手指没有离开江柚的皮肤,他轻轻摩挲了下江柚的脸侧,心跳快到不可思议。
在落日的余光中,晚霞瑰丽得像水中化开的彩墨。
他望着江柚的眼睛,最终选择了直说,轻声道:“我把你带到这儿,其实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重新开始?”
虽然心中有所预料,但江柚听见这句话还是怔住了。
也对,她跟陆应淮还不算正式在一起,她那一点别扭的自尊心阻止了她松口。
但很快,更叫她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她看见陆应淮努力对她笑了一下,却没有成功,而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山谷里的雾岚一样冷澹缥缈,现在却一片赤红,眼尾却滚出了一颗泪。
她不知道陆应淮的眼泪是不是和她一样滚烫。
但那滴泪砸下来的时候,她心头像被砸了一个细碎的裂口。
她听见陆应淮说,“我知道破镜难重圆,是我把你丢下七年,我跟你分手。”
“大一的时候我跟你发誓,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等你大学毕业,我会跟你结婚。”
“可是最后我食言了。我明知道你会伤心,明知道你在国内有多痛苦,但我还是丢下了你。”
陆应淮说到这里,喉头艰难地哽咽了一下。
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罪无可恕,却还指望江柚宽恕他。
他是天下最卑劣无耻的小人,却要向他的神求一道怜悯。
他深吸了口气,偏过脸,眼泪却还是从眼眶里滚出,心口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哭过了,这七年里,无数次被送去抢救的时候都没叫过疼。
仅有的三次落泪,“一次是爸爸跳海,一次是奶奶去世,一次是跟江柚分手。”
三个都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如今是第四次。
他强压住情绪,又看向江柚,这是他藏在心底的爱人,他的骨,他的魂,他世间唯一渴求。
他轻声说,“我不是个好人,柚柚,我知道我对你不公平,但却还希望你跟我在一起。大一的时候是你跟我告白的,问我喜不喜欢你,如今十年过去了这次换我表白。”
他对着江柚笑了笑,虽然脸上泪痕未干,笑起来的样子却好像跟大一的时候没太大差别,还是英俊疏朗,有种少年意气。
他低下头,在这天色未暮时分,吻住了江柚。
这个吻掺杂了一点苦涩,被眼泪弄得有些湿,只是唇瓣相贴,却纯情又柔软,就像江柚对他告白的那个初秋。
十年过去,白云苍茫,他依然爱她。
“你还愿意再跟我在一起吗,柚柚?”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应淮松开了她,贴着江柚的额头,鼻尖亲昵地碰在一起,又轻声问了一遍。
江柚的手抓着陆应淮的衬衣,抓得太用力了,衬衫上的扣子都摇摇欲坠,最后断裂在她掌心里。
江柚出神地望着那颗扣子。
高中毕业的时候,学校里盛行一种电视剧里学来风潮,跟喜欢的人要校服上第二颗扣子,因为那是靠近心脏的位置。
这颗扣子摘下来,递到别人手中,就是一句无声的告白。
陆应淮对这种傻里傻气的活动嗤之以鼻,偶尔有一两个胆大的女生上来问他索要,他也只是冷澹地说一句,“不给。”
江柚蠢蠢欲动也想要,却又不敢开口。
但她没想到,最后是她的扣子先不见了。
她拍完毕业照就把校服外套脱了,随手放在座位上,结果只是过了一个中午,那上面的第二颗扣子就不翼而飞。
她一直不知道是谁拿走的。
直到她跟陆应淮同居,某个下午,她在陆应淮放手表袖扣的盒子里,见到了那枚平平无奇的白色扣子,被一根红线穿着,郑重其事地放在一堆昂贵的珠宝中央。
江柚突然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
她抬头望着陆应淮,手心里拿着她刚拽下来的衬衣扣子,低声问陆应淮,“你记不记得,高中毕业那年你偷了我的校服扣子?”
陆应淮花了几秒才意识到江柚在问什么,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它还在吗?”
陆应淮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像被问了一道性命攸关的题,一旦回答得不好,他就会被江柚扫地出门。
但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在。”甚至就在这个屋子里。
他迟疑地看了江柚一眼,他现在一步都不想离开江柚身边,像是怕这个人会突然消失不见。
他快步走到了床头柜边,拉开了第三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丝绒盒子,然后递到了江柚眼前,打开。
本应该躺着珠宝的地方,是一枚廉价的,掉在地上都没人捡的扣子。
江柚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她真是,败给陆应淮了。
本来是无意想起的东西,居然也能这样恰好地出现在这个卧室里,出现在陆应淮跟她告白的时候。
这大概就是命运。
她栽在陆应淮手里,也不算冤。
“我可以答应你。”江柚抹了把脸,手背上沾着眼泪,冰凉,“但我觉得你还欠我个解释。”
她眼睛通红地望着陆应淮。
这一刻她不像置身在这个阔别已久的卧室,而像是回到了七年前的嘉林机场。
从那一天起,她心头就像开了一个伤口,再也没好过。
陆应淮回国以后,她跟这人拥抱,亲吻,却避之不谈七年前发生了什么,她不想听陆应淮解释,因为她太疼了,她疼得没有办法去顾及陆应淮。
但现在,在这间卧室里,她觉得她可以听一听了,她轻声问:“你当年,到底为什么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