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转头,却发现陆应淮的脸色像是比她还苍白,眼睛像一片阴沉的湖,哀恸得难以言说。
陆应淮像是下意识对她笑了下,笑得却不好看,“我在国外经常梦见这儿,梦见我跟你还住在这个公寓里,早上我要去给你买豆花和油条,晚上跟你一起逗五一,期末考试周你不许我在家里发出声音,影响你复习就对我扔东西。”
陆应淮说到这儿停了下。
他脸上的肌肉像是抽搐了一下,咬紧牙关才能不泄露出情绪。
可是他声音还是不易察觉地抖了下,“梦做得多了,几乎要分不清哪边是现实。但我在加州的房子跟这里一点都不像,我想布置得像一点,可是连格局都不同。”
这座靠近学校的公寓并没有什么特别,在这个繁华的嘉林,普通得随处可见。
但这里住着他的心上人。
被他丢下的爱人。
陆应淮沉默了会儿,楼道里安静得近乎死寂,只能听见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陆应淮把另一只握成拳的手伸到了江柚的面前,摊开,掌心里是一把钥匙。
古铜色的钥匙,上面扣着一个毛茸茸的小猫头跟陆应淮的气质简直格格不入。
江柚却只是看一眼,就觉得鼻子一酸。
那个钥匙扣,是她当初强迫陆应淮挂上的。
七年了,这座城市都变得面目全非,这个可笑的钥匙扣跟着陆应淮漂洋过海,辗转过多少地方,居然还保存完好。
但最可笑的还不是这个。
可笑的是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挂件,就放在她房子的收纳盒里,七年里她无数次想扔了算了,却还是没下得去手。
所以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人到底出于什么感情才会连这些细小的东西都悉心保管。
江柚偏了下头,不想让陆应淮看见自己红了的眼眶。
她真是不明白,一个廉价可笑的钥匙扣都还悉心留着的人,到底怎么做到把她抛下七年?
她听见陆应淮的声音已然失去了平时的风度,不再冷静,不再临危不乱,像在她面前又变回了当初十八岁的少年。
陆应淮抖着声音问,“柚柚,你能跟我回家吗?”
江柚的眼睛眨了眨,一滴泪还是从脸颊边滚了下来,滚烫。
江柚最终从陆应淮手中接过来那个钥匙。
毛茸茸的小猫头钥匙扣在这些年间似乎变得有些僵硬,她握在手里,打开了公寓的门。
现在天色还未暗,客厅里遮光窗帘没有拉上,室内一片明亮,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江柚有一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当初她从这里搬走的时候,公寓里的东西很多被她扔了,她听房东说,这里很快有下一任住客,是几个和她一样的学生,他们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布置这间房子。
这间公寓本该面目全非。
但是当她打开门,里面却是跟她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那个“家”,是七年前,她和陆应淮一起住的那个家米色的壁纸,深色的复古家具,黑色的窗户边框下是一只深棕色的玻璃边柜,里面放着江柚喜欢的瓷器和杯子。
沙发前有块毛茸茸的白色地毯,冬天躺在这里会觉得温暖,旁边的书架上有个金色的玻璃盒子,里面乱放着一些零碎的东西,耳机,钱包和糖果。
书架旁边是一盆招财树,当年她养什么都活不长也就这盆招财树侥幸生存,江柚不由失语。
陆应淮走了以后,她已经逐渐改变了家里的布局,她以为她自己已经快忘记他们最初的“家”是什么样子了。
但是等看见的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一分一秒都没有忘。
陆应淮的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带着她往里走,玄关的鞋柜都跟当年一模一样,打开以后里面是普通的白色与粉色的拖鞋,但谁都看得出是成对的,就像这屋子里所有用品一样,都是双人份。
换了双鞋,他牵着江柚的手往里走,低声道,“这房子是我去年委托任华恒帮我拿下的,我那时候还不方便回来,很多事情都是他出面。买下来以后,里面很多地方已经变了,我又重新装修了一遍,这些家具,你用的茶具,摆饰,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样的。昨天我请人又打扫了一遍,还算干净。”
他买下这间房的时候还在美国,只能委托装修公司,他负责远程审核,对所有细节都吹毛求疵,坚决要与记忆里一模一样。
对面的公司大概被他折磨得快崩溃了,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连浴室的瓷砖花纹都非要指定,要不是他给的报酬足够丰厚,估计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最后结束工程的时候,对方连笑都勉强,一定没少在心里骂他是个**甲方。
但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并不能确定江柚还会接受他。
他那时候就知道江柚没有再交往别人,可那有怎样也许他一回国就会被江柚判定死刑。
他辛苦地搭建这里,找出一切细节来保证这里恢复如初,只是为了给自己造一个巢,倦鸟归巢。
即使江柚真的不再爱他。
他也有一个欺骗自己的归处。
但万幸,今天回到这里的是两个人。
江柚推开了客厅里的窗户,现在刚到傍晚,天色还未黑透,落日的余晖满洒了整片公寓,像一层澹金色的浮粉,从窗户里看过去,能看见她跟陆应淮的大学。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是什么感觉,故地重游,心痛是有的,但又不完全是心痛,像凝固冰冷的血液又重新流动,途径心脏,刺激了心脏的起伏。
她望着楼下的那片银杏林,秋天的时候,这里会变成金黄色,她们当初选这个公寓,除了离得近,也是因为风景好。
她还记得卧室里有个小阳台,天气好的时候,她会坐那儿喝咖啡,陆应淮在她对面看厚得要死的法律条文,不耐烦的时候眉头会皱在一起,烦躁地按着钢笔她突然回头问陆应淮。
“卧室里那个桌你怎么找的?那是我跟你是一起从中古店买回来的,应该没有第二件。”
而在陆应淮离开的那一年,那个圆桌突然毫无征兆地坏了一条腿,被她无可奈何地丢去了废品回收处陆应淮沉默了一下。
这是他唯一没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东西。
“我买了个最相似的。”他低声道,“不仔细看就还挺像原来那个。”江柚微垂了下睫毛。
很像,但终究不是跟原来一样。
她在窗边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在这个小公寓里走了一圈。
厨房是崭新的,反正他们以前也不怎么开火,书房里空空荡荡,还没塞满凌乱的书,也没扔上她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打印资料。
推开卧室的门,里面最先看见的就是墙上的拼贴画,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画框装饰了空白的墙面,里面还藏着几张她跟陆应淮的相片。
江柚站住,凝神细瞧,有他们十九岁去海岛旅游的,有她跟陆应淮去爬山的,有她二十岁生日喝醉了,不管不顾抱着陆应淮热吻的。
卧室里阳台上的拉门半开着,晚风徐徐吹入,江柚柔软的额发也跟着微微拂动,她今天一身都是白色,站在这个深色调的卧室里,像珍珠一样柔白温润。
陆应淮站在她身边,望着这面墙,深埋在心的遗憾在这一刻又卷土重来。
他低声说,“可惜,没有留下你二十二到现在的照片。”
他比江柚大几个月,严格来说,江柚还没有满二十九周岁。
他错过了他的柚柚好多年,像是一眨眼,她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江柚抬手拂过最近的一张相片,那是陆应淮出国前他们拍的,照片上面她笑得阳光灿烂,全然不知道几个月后会发生什么。
她眼眶依旧是有些红,但没有哭,转头看着陆应淮的时候甚至略带无奈地笑了下。
“所以你帮我带来这里是干嘛的。”她问,“总不会真的要来和我回忆往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