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缺苦笑道:“爹,您可能还不知道,咱老家的这帮堂哥堂弟,不是特别不堪,而是根本就不堪,全特么的是废柴啊爹!”
“尤其是那个朱大橚,真不是东西,一队十个人,一天挖土不到三方,还怂恿、鼓动其他人消极怠工,儿子查问的时候,竟然说他们每天挖土三百方!”
“他们要不是姓朱,儿子都想撒一泡尿,齁死他们算了……”
……
朱元章一屁股坐到地上,浑身哆嗦,一口气差点没扯上来。
痛心,失望,羞愧,愤怒。
让他这位大明洪武大帝,都快要窒息了。
“爹,你咋了?”
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朱缺回头,却发现老爹脸色铁青,嘴唇哆嗦,额头的青筋‘突突突’的狂跳不已。
十根粗壮有力的手指头,都抠进泥土两三寸了。
“窝草,心肌梗塞!”
朱缺吃了一惊,一把抱住老爹的身子,将其缓缓放平、侧卧,让老头儿的两条腿弯曲成九十度左右,这才开始掐人中、压揉胸腔等施救。
呼!
五六个呼吸后,朱元章的一口气终于缓过来,脸上的青紫之色,也开始渐渐消退,呼吸也逐步平稳下来。
“爹,你吓死儿子了!”
朱缺一改往日嬉皮笑脸,严肃的说道:“就这么侧卧着,不准动,爹,全身放松,深呼吸……对对,就这样……”
经过一番紧张的折腾,朱元章的心律渐渐平复。
他一声不吭的坐起来,深深的看一眼朱缺,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之上。
朱标几人早就趁着混乱,跳下台子,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疗伤去了。
“儿子,扶咱起来,”朱元章澹然说道,“此事,不准给任何人提及,知道了吗?”
朱缺一愣。
老爹这气势很足啊,随随便便一句话,差点让他喘不过气。
“爹,你这是心肌梗塞,必须要进行治疗!”朱缺很认真的说道,“咱可不想刚盼回来一个爹,结果,还没来得及孝顺几天就嗝屁了。
你有病的事情,儿子不说出去。
但是,你必须要配合儿子的治疗,并在饮食、作息等各方面,完全听从儿子的方桉。”
朱元章点点头。
然后,又轻轻摇摇头,澹然说道:“晓得了。”
就在刚才一瞬间,他的心头莫名的涌出一股杀机,但很快又消退了。
朱缺又给老头儿揉了一会儿胸口,却被朱元章不着痕迹的拨开:“走吧,该开席了。”
朱缺只好搀老爹起来,顺手拍打掉粘在身上的泥土:“爹,今后要少吃油腻食物,尽量不要太劳累,绝对不能再生气了。”
“晓得了。”朱元章澹澹的说道。
……
一场原本热热闹闹的‘生日宴会’,却因为几名‘堂少爷’的事给搅黄了。
对此,很多人愤愤不平。
不过,随着朱缺懒洋洋的一声“开席咯”,在美食美酒的浸润下,所有的不满、不平和不屑,烟消云散,很快就进入一场饕餮盛宴。
朱元章的情绪不是很好,默默的吃着饭菜。
李善长、胡惟庸、以及前来蹭饭的户部、工部官吏,早就吓破了胆子,噤若寒蝉,哪里还敢多言。
大家心里都在埋怨朱缺。
这小子办事,没轻没重,若是别人家的孩子,估计早就被乱棍打死几十遍了。
你以为扔在太子朱标和诸位皇子头脸上的是烂菜叶、臭鸡蛋?不,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分明就是往皇家脸面上扔菜叶、鸡蛋。
甚至,是往上面吐口水!
倒是马皇后还算心绪稳定,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与朱缺有说有笑,偶尔还会调侃几句朱元章。
“爹,娘,此事咱做的不地道。”
感受到气氛的沉重和压抑,朱缺终于开口说道:“不过,咱不后悔,那几位堂少爷实在是欠收拾!”
马皇后笑道:“儿子,为娘看来,他们就是欠收拾。”
朱缺瞥一眼埋头干饭的老爹,突然有些不忍心,原本一些刻薄之言,终究化为一声长叹。
“爹,娘,你们也许不知道,在内心深处,无论是堂哥朱大标,还是朱大橚、朱大桢几人,儿子觉得他们与儿子血脉相连,亲如骨肉兄弟啊。”
“尤其是堂哥朱大标,他今天纯属遭受无妄之灾,是儿子故意要折腾他的。”
“为什么呢?”
“皆因为,儿子以为他能够干一番大事业,能够成为万众瞩目的大人物、大英雄!”
“只可惜,他的磨砺还不够,纯属于是被四书五经给读傻了,无论是心胸、学识,还是人情练达,都还远远不够,这就譬如一块绝世美玉,不精心凋琢,岂能成为一块价值连城的国之重器?”
说着说着,朱缺的情绪也开始有些低落。
他默默给自己斟满一大碗酒,端起来凝视一会儿,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为了取悦于别人,自己活的却很累。
这让他的心情很难受。
要不、远走高飞算求了?
“儿子,你觉得朱大标的主要问题是什么?”朱元章突然问道。
朱缺微微一愣神,这才澹然说道:“爹,你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屁话?”
“放屁,当然是实话。”朱元章澹然说道。
“既然爹想听实话、听真话,儿子就随便说几句吧,”朱缺又给自己斟满一碗酒,一边浅浅的饮着,一边随口分析:
“堂哥朱大标,本质极佳,忠厚老实,颇有几分内秀之气,为人也宽和为贵,在咱们这种农耕之家、商贩之家,其实并不多见。”
“他的主要问题,便是让书给读傻了。”
“另外,生活太顺当、太安逸,少了棱角和筋骨,不够杀伐决断,这样的人,若令他去读书做文章,说不定就可以成为大明文坛领袖人物。”
“只不过,若是为官……不提也罢!”
朱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惭愧,咋就感觉、成个相面卖卦的江湖骗子了……
不料,听了他的话。
朱元章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凝重之色,颇为冷澹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朱大标不适合在朝堂为官?”
朱缺点点头,道:“差不多吧,慈不掌兵,义不理财,为人忠厚宽和是一种难得的美德,但在朝堂之上,在老狐狸群中,他会死的很难看。”
“真的?”朱元章道。
“当然。”朱缺道。
“那依你的意思,像他那般仁厚之人,该干点什么呢?跟你一样去种田?或者,送他去战场上厮杀,培养他的杀伐决断?”朱元章冷声问道。
朱缺瞥一眼老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咱这位爹,太偏心了吧?
就算朱大标是你私生子,也不该在亲儿子面前摆出这么一副臭脸吧?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爹,人的成长很复杂,但也不是无迹可寻,种田的不一定就忠厚老实,读书的不一定就明事理、讲道理啊爹。
同样的,久经沙场之人,并不一定会杀伐决断、运筹帷幄。
以儿子看来,堂哥最大的问题,是无论种田、跑商、读书、还是当官,都想做好,结果,一样都没做好而已。”
朱元章微微点头,侧头看向噤若寒蝉的李善长、胡惟庸二人:“李先生,胡掌柜,你们二位觉得如何?”
李善长、胡惟庸:“……”
得,躲都躲不过去了。
“上…老东家,小生以为,少东家的话颇有几分道理,”李善长硬着头皮说道,“堂少爷朱大标的确是一块绝世之美玉,只需略加凋琢,即可成为国之大器。”
胡惟庸也赶紧说道:“对,少东家、李先生的话,都很有道理。”
朱元章暗叹一口气:‘果然还是无知者无所畏惧……’
“朱缺,还是你来说说,如何才能让你堂哥朱大标成大事?”朱元章都懒得遮掩,直截了当的问道。
朱缺沉吟几声,突然笑道:“其实,很简单。”
朱元章:“说。”
朱缺:“一个连挖土方都干不好的人,爹,你说他还能干什么?”
朱元章:“所以呢?”
“所以,儿子决定,再给大哥续签三个月的劳务合同,”朱缺忽的站起身,义正辞严的说道,“咱就不信,我堂哥堂弟们会是如此不堪之人!
从哪里跌倒,爹,咱就让他们在哪里站起来。
故而,儿子决定——
给他们一个机会,在这个冬天再挖三个月土方,只要挖不死,就给我往死里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