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索叫声拿酒，早有人奔到前院两侧的厢房里。萧索的从人就安置在这些房间里，南下时带来的马奶酒也存放在这里供北地的汉子随时取用。不多时，十余条大汉肩扛手提着成袋的马奶酒鱼贯而出。先是给萧萧、苏澈、苏仪等领头人物各敬上一袋，其余的都分了下去，却是不够人手一袋。有那苏氏子弟带头，将顶上皮盔卸下端在手中，当成个大号酒盏来使，盔中酒满，便将酒袋传给身旁之人。稍顷便人人手中有酒了。众人俱道萧索有话要说，都把酒捧在手中暂未沾唇。

萧索将剑向地上一掷，狠狠地插入身前地上，用仅存的右手接过递来的马奶酒，用牙咬开塞子，剧烈起伏的胸膛显出他的激动。萧索的嘴唇歙动了几下，并没有说出什么感天动地的话，而是唱起歌来：

天上的云忘了移动，

地上的风忘了呼吸。

忽然间忘记置身何处，

所有灵魂都在上下回旋飞翔，

久久不肯回来……

为什么不肯回来？

我所依恋的只是山高水长的兄弟情谊。

歌子的调门大异于中原曲令，不消说自是北地的民歌了，听那歌词知是赞兄弟情谊的。先是萧索轻轻唱着，一会儿他的几个长随也和着拍子一同唱了起来。众人只觉曲调悠长简单，悲凉高亢，却刹是符合大家此时心境，有那粗通音律之人听了几句已能依着节奏敲击起兵器来。

别人不懂这歌的意思，苏澈曾在北地呆过，明白这歌是在战场上送别战死的袍泽时所唱，哪还能不明白萧索心情，待萧索歌毕一段，凑上两步，低声道：“大哥，你血流过多，怕不是宜饮酒。”

萧索笑道：“如今别人的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喝完这袋酒便要开打，也不知有没有下次机会再这么畅快的喝酒，何必去管这伤不伤的。”

苏澈闻言不由又是黯然，不再劝阻萧索，把自己手中的酒袋对萧索举一举道：“大哥也莫再说些伤兄弟心的话，什么断义不断义的，你便说了对面那些人也未必肯信。老天总算待我不薄，血战前还能与大哥痛饮一番。”言语间竟也露出了一死酬知已的意思。

苏澈退了两步，跃到院中一张石凳上，把手中的酒袋摇摇，冲众人高喊：“诸位皆以义字为先，苏澈感激不尽，先干为敬！”也不顾那暴烈的马奶酒割嗓烧灼，一仰脖便如饮水般将酒灌下。

萧索也在长笑声中举起了酒袋，冲众人道：“为兄弟情谊祝！”

众人也轰然道：“为兄弟情谊祝！”说完齐将手中烈酒一饮而尽，随着萧索动作，又一齐将酒袋、头盔抛在地上，高呼痛快。

对面江湖人士看到唐延堡众人饮酒却也未趁机攻打，也算是敬对方义气深重时顾一点江湖道义，可众人脸上表情各不相同。有人如孟藻平一般冷笑连连，有人如空音般犹疑不定，也有人忧虑一会短兵相接时的血流成河。智净却分开众人走了出来，难得神情严肃地宣了声佛号，不带脏字地郑重道：“萧施主，可有残酒给贫僧一碗？”

萧索刚收住笑声，听见智净要求，不由好奇地上下打量智净一番才道：“大和尚，出家人不戒荤腥？可饮酒水？”

空闻已在智净身后斥道：“智净师弟，不怕佛祖怪罪？”却也未说佛祖究竟是要对智净饮酒降罪，还是对智净与敌人相交生气。

智净不理空闻指责，笑笑道：“佛祖自在心中……长年在北地与胡虏撕杀，早就破了杀戒了，若是再不饮些酒水，爬冰卧雪时冻也冻死了。”接着笑容一敛道：“萧施主，我敬你武功高强，我敬唐延堡众施主义气深重，一时兴起，若不讨杯酒水一起来喝，只怕闷刹人了。嘿，贫僧便为这义气干一怀。只怕一会儿刀剑无眼，贫僧死于萧大侠之手，不能为义气饮一怀，实在是死不瞑目。”

萧索盯了智净两眼，歪着脑袋道：“你这和尚倒也有趣。”说罢抬足连踢，挑起两个酒袋来，一个向智净飞去，一个接在自己手中。

智净也不管酒袋口已沾有泥土，略一擦拭便将袋中残酒喝干，咂咂嘴，犹是意犹未尽之态。萧索也将残酒喝尽，冲智净道：“若是不够，大师可再来来点。”

智净将空酒袋掼于地上，合什道：“不必了。滴酒已尽心意，何必贪饮？贫僧虽感施主们义气深重，但国事为先，一会交手，自不容情。”说完转身大踏步向已言阵营而去。行了几步又止住脚步，也不回头，背对萧索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观施主性情不似奸恶之辈，何不暂且委屈几日，贫僧自会与空音师兄详查今日之事，绝不令施主平白受屈。”

萧索看了看神色有些着慌的孟藻平一眼，叹了一声道：“此间事大师可做得主？”

智净回过身，厉声道：“贫僧做不得主，自有空音、空闻、灵虚等高人在，难道他们便是那不讲道理之人？”

空音又摸摸怀中的驻防图，低头想了一下，萧索身受重伤，自己与师弟空闻，再加上灵虚与智净，对付起来当无大碍。这萧索看起来的确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慎重从事才对得起良心道义。何况唐延堡也多有侠名，而孟藻平今日之行事多有隐瞒，一旦事后证明是已方行事差了，着实无法向掌门师兄交待，趁着现在双方伤损不大，借坡下驴也未尝不是可行之举。想定之后把头一抬道：“苏施主，老衲谨代掌门师兄邀萧施主到少林盘恒几日，不知苏施主意下如何？”长安到少林快马加鞭不过数日即到，老和尚算得清楚，萧索这几日内绝养不好伤。只要路上看得紧了，人一入少林便不怕他还能翻出浪来。事后查明萧索被冤，自当礼送出境，若是查实了他确是奸细，也不虞他脱逃。说完之后，空音双目一瞬不瞬地望着苏澈和萧索，生怕他们仍然强项不从，唐延堡众人的情绪已被煽得狂热，动起手来自己带来的这些门徒晚辈只怕也要受损不少。

苏、萧二人沉吟片刻，互视一眼，均想身正不怕影子歪，管他少林、武当，要查自让他查去，也不怕他们敢用些莫须有的罪名加在头上。如此一来，虽然名声上有小损，但至少今日不至血流成河了。兄弟二人朝对方点点头，萧索率先笑道：“久闻少室山雄奇俊秀，一直无缘游历，今得大师相邀，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澈在一旁冲口就要说声我随大哥一同上少林，却被萧索捏了捏手，低声嘱道：“兄弟你莫要陪我上少林，你在外面盯着点，提防有小人再往咱们身上扣屎盆子。”

苏澈被一言点醒，也低声道：“大哥你自己要保重。”这才提气高声道：“一切均凭大师安排就是。”

见苏、萧二人服软，空音等几人都暗暗舒了口气。空闻却还不放心，闷声道：“随萧施主南下的几位英雄也都雄壮非凡，老衲冒昧，想斗胆邀几位兄弟一并上少林做客，老衲也好与几位施主切磋切磋。”萧索的几名随从虽然与他情同手足，但功夫却天差地远，空闻以前辈之尊以平辈的口气说出切磋自是大大给了面子，但实际上还是担心这几个随从中混了奸细，若不一并带走，只恐再生变故。

萧索何等人物，空闻搬出这生硬的借口哪能看不出玄虚，只是却不点破，只微微笑道：“大师有命，哪敢不从？我这残废之人原也离不开人照料。只是便宜了几个小子，能得大师指点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一顶大帽子套上，空闻当时暗中翻了个白眼，心道这萧索果然狡滑，这下不真指点这几个后生两手还说不过去了。

空音这些老江湖早看出空闻和萧索打得机锋，暗叹空闻想得周密，萧索应得巧妙，不过大事既然谈妥，也没必要在些小节上计较，均打着哈哈，场中气氛终于和缓下来。

苏澈见场面缓和，便一边交待属下再取堡中收藏的上好伤药来，给萧索等伤者换敷，一边走过去查看苏淳、苏纥的伤势，同时还要和苏仪商量着如何安顿那些闯上门来的不速之客，一时忙得有些应接不暇。恰在此时，后院方向传来一片嘈杂之声，苏澈顿时不些不悦，都什么时候了，什么人居然敢不懂规矩地大声喧哗？还未及着人查探，喧闹之声更响，甚至隐隐传来兵器交击声、大声喝骂声、女眷尖叫声，伴着这些声响，一个身影混身浴血地从后院方向跌跌撞撞闯来。苏澈大惊，手不由得就又按上了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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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了人家席幕容几句诗，这里算是引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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