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章诗翎,徐莫其实并没有多少好说。
她是因言雨才出现的魇,他放在她梦中的蝴蝶最终孵化成了新的意识碎片。
而后她寻找着梦中红色的蝴蝶来到了梦深处,她成为魇的第一第一天,徐莫曾在梦中见过她。
被红色蝴蝶围绕的娇小少女,从她小小的身躯里展开的翅膀还相当柔弱,如同方才从蛹中离开的蝴蝶。
她需要时间来晒干自己湿润的翅膀,然后大约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言雨或火魔女那样古老的魇。
作为貘,徐莫对此多少有些焦虑,但随后事情的演进让他无暇顾及这些事,他和章诗翎一起守卫言雨的梦境,那之后,他有段时间没有见过她。
“迟早……貘会注意到她的。”他说道,“在那之前,我可不会告诉你们她在什么地方。”他又说。
白墨的目光让他忽然想起了,无论他多么像魇,他也仍然是貘。
——他险些把这点忘记了。
相互之间的交谈太过理所当然就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他在椅子里移动着身体,最终决定站起身,走到船舷边望着海面。
白墨注视着他的举动,没有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出现任何惊讶,他依然微笑着,说道:“我知道这一带还有别的魇在。”
徐莫挠了挠头。
“也是啊。”他嘟囔着,“意识海的流动。”
魇的出现会导致海水扰动,优秀的航海者可以捕捉那细微的变化。
白墨不仅足够优秀,也足够有经验,他在意识海中行进了足够长时间——长到恐怕只有族群的意志才能知道具体经过。
徐莫深深地呼吸,鼻腔里闻到了海水的味道,一只海鸥猛地落在他面前,歪着圆圆的小脑袋。
那是白墨的意志——徐莫咋咋舌,伸手戳了戳海鸥的嘴,猝不及防地被对方反啄一口。
“不过我并不知道她在哪。”
“……也是。”
徐莫捂着自己被海鸥啄痛的手。
“而且……”他顿了顿,“你也很快要回意识海深处了。”
“是啊。”白墨笑笑,“你还要和她继续相处下去。”
徐莫“哼”了一声。
“看你的表情,你和她的关联,应该不止‘言雨’这么简单吧?”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即便已经脱离了貘的族群,徐莫仍保持着在意识海上巡回的习惯。
他寻找并修正那些被梦魇所困扰的梦境,也时不时地留心着被言雨修改的梦。
就算不再将魇视为敌人,他也不会放任他们肆意修改梦境——保护他人梦境这件事仿佛已经烙进了他的身体中。
而这天晚上的他,在熟悉的海域找到了一个并不熟悉的梦:
即便年幼如他也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梦境被修改了,使用的手法相当粗糙,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的言雨。
徐莫眯起眼睛,悄然用自己的意志渲染了梦的一角。
……这是个拥挤的梦。
他一抬眼,发现整个梦境被局限在不大的车厢里,这似乎是某一路公交车,车子才刚刚刹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人群东倒西歪。
被他渲染了的人正坐在座椅上,青色微微泛开,很快便被四周的人遮挡、散去。
原本应呆在这里的无脸人已变成了他的面容,胸口的捕梦网随刹车后的惯性轻轻晃动。
“……”徐莫还很少进入这样的梦中。
拥挤、嘈杂,外头的天色昏暗,感官似乎都因狭窄的空间而变得迟钝。
梦主人呢?他眯起眼睛四下张望着。
他就在车厢前头,徐莫从人与人的缝隙中望到他的身影。
视线不断被各种各样的东西阻挡,他几乎看不到什么,但他可以肯定,改变梦的人也在车厢中。
“真麻烦啊……”他发出小声的抱怨,他所在的位置在车辆的后端,而梦主人则在前半部分,途中的阻碍物委实太多。
他觉得自己必须想点儿办法,无论是进一步渲染前头的人影,还是想办法破开人群,他得接近梦主人又不被修改梦的人发觉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狭小的梦。
徐莫想。
这座城市有上百万的人,上百万的人各有各自的梦境,他只在满是人潮的街道上见过公交车从背景上一闪而过。
此时此刻,他竟有些好奇梦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有小偷!”
车厢前头忽然有人喊了起来。
是个女声,听声音年纪不大,而且……似乎……
“他偷了我的手机!”她继续喊道,“我看见了!”
是章诗翎。
徐莫的目光一下子变了。
他不确定章诗翎是否察觉到自己修改的梦已经被他人入侵,他做得已经足够小心,但他不能保证完全不着痕迹。
不过,看眼下的发展,应该是没有注意到吧?他想着,把目光投进人群。
在无数灰色的、沉默的人影中,一只红色的蝴蝶翩然飞起,徘徊在车厢顶部。
……?
有点奇怪。
若是言雨修改的梦境,此时此刻梦中的人群一定已经开始骚动。
然而这个梦不同,四周很安静,空气忽然沉寂下来,梦境僵死一片。
事情似乎并未像章诗翎预想的那样发展,徐莫想,他动了动手腕,考虑着接下来的举动。
在这里出手完全可以,但魇对梦的独占欲一向很强,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这片刻迟疑间。
蝴蝶……蝴蝶飞了出来。
它们从那女孩所在的地方冲出,无数拍打着的翅膀充斥了整个空间,掉落的鳞粉落向下方。
梦被覆盖了。
超越梦主人意志的意志强行扭转了梦中的人,无数指责声开始喧嚣尘上。
“什么?……”
“太过分了,……”
“直接开去警局吧,……”
一旦一个点被突破,剩下的事就变得理所当然。
梦的倾向转瞬被扭转,徐莫彻底没有了出手的时机,他索性放下手,任由事态逐渐发酵。
公交车被径直开去警局,梦主人被扭下车,站在无脸人潮中的章诗翎才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真是够呛啊。”徐莫说道,“完全是强行改造梦。”
“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