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徐莫最后仍是从这个梦中保留了一些东西,他在往后的每次渲染中都带上了那个挂饰。
弓看见了,最终没有说些什么,后来某天,他告诉徐莫,那个东西叫做捕梦网。
“寓意美梦。”他说。
徐莫不知道他是从哪得知的这些信息,但这点却让他更喜欢这个挂饰了。
“——那是我告诉他的。”白墨忽然说道。
话头被突然打断的徐莫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啊?”。
白墨微笑着看着他茫然的表情,说道:“有一天突然来问我这个东西叫什么,我还找了一段时间。”
“是、是这样啊……”徐莫“唔”了一声,“也是……”
如果没有在别的梦中偶遇——徐莫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的确,得到信息的最好途径,就是去问能去现实的人。
也就是白墨。
这个逻辑太过顺利发展,反而让徐莫有一瞬间发楞。
“……没想到他会特地来问你。”然后,他低声说道。
“因为你很喜欢那个东西吧。”白墨笑了笑,想起那时,因为弓的描述不甚清晰,他们最后仍用意识交接了弓脑海中的影像。
回忆令人微笑,他敛了敛神,又说道:“不过,也真亏你会对这个东西‘一见钟情’。”
现在它也仍挂在徐莫胸口,用棕色鸟羽装饰的网子有时会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一看就觉得很喜欢是什么奇怪的事吗?”徐莫也笑了,“就我所知,人类也经常这样。”
人会这样,貘会就没什么希奇的了;他们是人类在意识海另一侧的镜像。
“也是。”白墨说,但其实他更愿意相信,那时的徐莫感觉到了梦境中意识的残片。
他相信注定,现在他不说,只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争论。
徐莫不知道他的想法,他正用手指缠着脖子上捕梦网的绳子。
“其他貘很少有人问我这个是什么呢。”他说,“不过偶尔有去过另一片大陆的貘和我说起过这东西。”
“北美。”白墨说,“人类这么叫那里。”
“你去过吗?”
“没有。”但他去过南边。
“想去吗?”
“你呢?”白墨唐突地问,“想去吗?”
“唔,我就算想去也去不了吧?”徐莫抱着双臂。
“也难说吧?”白墨说。
未来。
话题不知不觉又被扯到了这里。
徐莫的表情有些微妙,白墨看得出他不喜欢谈论这件事,就像像先前他们偶然提及对现状的感想般。
只是这次的议论来得更直接,几乎是照脸向他们打来,徐莫在椅子里挪动着身子,把脊背贴上椅子的后背。
防备的姿态很重,可见他有多不想去碰这个话题,但青色的眼睛里并未因此而闪烁着不快。
有的惟有烦恼,徐莫看起来对“将来”无比心烦意乱,他没有想法,是以他选择尽量回避去想。
……不对,他真的只在回避吗?
白墨想。
“我们一直在聊过去的话题。”他说,“甚至没有说多少现状。”
过去、未来、现在。
如果有想要寻找的答案,那它一定就在其中。
徐莫有些不知所措。
“至少我知道族里希望你回去意识海,不是吗?”他说。
“嗯。”白墨说,“火魔女不在了,这个时代又是魇的低潮,他们希望我放弃上浮。”
回想起来,他上浮到现实中的,往往都是因各种情况而动荡不安的年代与地方,他冒险、探寻,体验着席卷而来的新时代的浪潮。
现在,他的族群对他说:现在我们不再需要猎杀魇,也不需要注视着现实的眼睛;我们想知道你这些年里在意识海浅层获得的知识。
“这个梦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徐莫问他,问得相当直接。
“最多再两天吧,一旦我离去,我在现实中的躯体——”
“就会死去。”
“本来就多病,应当也不会有人太过伤心。”
“言雨会去吊唁吧。”
“你可以告诉他不必费心。”
“反正你周遭的人也不知道言雨?”
“当然。”白墨笑着,“把自己在另外一个世界知道的任何人事告诉他人,都是个糟糕的选择。”
但他总是把在现实中遇到的事告诉貘——徐莫想,决定对这一点缄默不言。
“我会转告言雨。”他只是说,“但我不确定……能不能遇到他。”
“可你一直呆在他梦里,不是吗?”
“大部分时候是的。”徐莫嘀咕着,“最近他变得很飘忽。”
他们之前还谈论过这件事。
夹杂其它几个不同的话题中,简短得像是夹缝中生长而出的草。
“不如就把他当作一个新认识的人来理解吧。”白墨说,“就像他看待你一样。”
这个说法委实太过狡猾,让徐莫一下子苦笑出声。
“我会尝试的。”他说道,不确定自己的声音里有多少诚意,“我不太确定其他人能不能做到……”
“其他人吗?嗯?”
“比如他的家人之类的?”徐莫歪着头,“他和我说起过。”
谈及的主要目的是说明“家人”究竟是什么,貘没有类似的概念,是以言雨为他说明。
说明到最后,徐莫只觉得他和自己指导者的关系近似于父子。
如果不像白墨这样,他大概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但一旦变成那样,于他而言,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徐莫或许是站在十字路口上,可其实并不是,只是他希望如是。
他抿了抿唇,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手中的杯子,忽然又开口:“他的家人才不会担心。”
“哦?”
“他从未告诉过他们梦中的事,他们又怎会为他担心?”
在这点上,言雨和白墨一样“聪明”。
“那你想说的是谁?”
徐莫停顿了一下,声音复杂得像是混了奶与糖的红茶:
“小翎……章诗翎。”他舔了舔唇,“她是被言雨创造出来的魇。”
此时此刻,白墨梦中湛蓝色的天空下,仿佛有红色的蝴蝶,正在翩然起舞。
梦的主人冲着他微笑,笑容既没有温度,也没有瑕疵。
“和我说说她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