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 与系谱学教授的对谈
*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
何南问杨遂古这段时间他能不能继续借宿在杨家,而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反正我父母也不会这么快回来。”杨遂古这样说,何南经不住猜测,他自己是不是也并不喜欢空空如也的屋子。
这一周时间,何南过得并不安稳。
他几乎没有心思上课,大半时间都神游到了周六的会面上。
夜晚也并不能让他安生,过去一个月里一直缠绕他的问题在不熟悉的环境下变得越发严重,他时常在半夜醒来,脑海里满是在另一个世界遭遇的事。
——大半看见的是焦黑的尸体。
那具被莱伊蒙茨打飞到他眼前的尸体陈横在他面前,被烧焦到看不见正常的皮肉,他僵直在原地,只觉得耳边传来了如擂鼓般的心跳声,视野因充血一片猩红,所有的一切都晃动成无数残影。
“呜……”他动弹不得,只能看一切演进,尸体越变越多,它们渐渐有了更多面容开始变成他所熟悉的人的模样。
何南会在这样的噩梦中颤栗着醒来,而后才意识到自己脊背上满是冷汗,他在黑暗中不安定地四下张望,方才的梦境不受抑制地在他脑海中不断反复……他知道它在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停下,因为这件事在这一个月里不断重复。
起初他冷静下来时会想,这个梦境和马特尔曾经展示给他看的很像,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两者截然不同——最大的不同或许是后者是幻像,而前者是他真实经历过的事。
他害怕再度经历那样的事……然而现时现地,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亦没有回避的可能。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逃开。
……只有在想到这里时他的脑袋才能真正从恐慌中摆脱。
何南走出房门,借着冬日夜晚冰凉的空气清醒自己的头脑。
每到这样的夜晚他就会觉得不想再度入睡——
“?”他忽然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
他迟疑了一下,走上前,透过书房门上的彩色玻璃向里窥探,杨遂古还坐在书桌前,他正好背对着房门,因而没有注意到何南正在门外。
但何南还是立刻退开,他深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灌进了鼻腔,他顿时觉得还残留着的些许睡意也消散无踪,他站直身体,觉得眼前的光芒在暗中显眼得刺目。
在过去的交谈中,他的确从杨遂古那里得知,他往往会复习到很晚的时间,不断背诵、练习,试图掌握更多……可是,何南却也同样不记得,杨遂古的名字出现在年段前百。
客厅里,时钟走到了一点钟的位置,何南站在黑夜中,表情晦暗不定,他转身回到客房,倒在床上,望向黑暗中的天花板。
他们都睡不着,他想起不在这里的人,奇易现在,是不是在什么地方沉睡呢?
半晌,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叹。
“算了……”些许荧光自黑暗中亮起,何南打开了手机上的题库,就这样开始了复习……
——就这样,时间到了周六。
一过午饭时间,何南便和杨遂古一起踏上了开往大学城的公交车。
“棒球帽?”杨遂古看着何南的装束。
“主要是为了避免讨厌的事发生。”何南耸耸肩。
车子开过繁华的商业区,开过过江大桥,进入人烟稀少的另一侧区域,街道上开始出现了大学门牌。
大学城不是终点站却也差不了多少,午休时间即便大学城里也散发着一股子懒洋洋的午睡的味道,他们走进系谱系系办时,阳光的角度正好让人昏昏欲睡。
王英雄在两人敲门前似乎在假寐,两人走进办公室时他刚理好自己的领口,而望向两人时,他的神色已经完全清醒。
“坐。”他说。
办公室里有椅子,上次何南晚上来时可不是这样的,大约是为了他们两人而准备的。
何南没有和他客气,他拉开椅子坐下,同时打量起了四周、上次来时未能好好打量的办公室。
四周满是书,现在他能看清楚这些书的名字了,大部分是关于系谱学的书籍——鉴于这一学科在中国发展得最好,大部分书籍理所当然是中文——剩下的看起来则是民俗方面的学术书籍。
办公桌上则堆满文件,房间里因而充满了纸张和油墨的味道,混杂在午后阳光的尘埃和青草的气味中,让人更想睡觉了。
不过电脑边上的那两盆多肉植物却与这种范围截然相反,它们活得相当精神,其中之一还长出了花苞。
“你这里的环境还真不错。”何南说。
“哼嗯,主要是我照顾得好。”王英雄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说道。
多肉边上还有个雪景球,里头是一片冬天的景象,看起来正在下雪。
有些小清新的雪景球是这个房间里唯一不像是个“教授”的地方,何南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他本人身上。
“你看起来有很多问题要问。”王英雄说。
“有那么明显吗?”何南装模作样地扯了扯自己的脸颊,“——不过,是啊。”他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王英雄眯起眼睛,杨遂古也向他投来目光,而在他们做完这些动作之前,何南就已经把他的第一个问题抛了出来:“奇易和卡巴拉是什么关系?”
“看来,你已经想到一些事了。”王英雄说,他的神态并没有因这问题而改变,仍显得从容不迫,“说说看,你知道了多少。”
“或许很多……或许没有。”何南暗暗握了握拳,“大部分……都只是猜想而已。”也就是说没有证据。
“说说看。”王英雄说。
杨遂古也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陈述。
何南想了想,决定从这点开始叙述:“我之前调查过系谱学。”
所有人都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我发现了很奇怪的一点。”何南继续说道,“系谱学……简直像是一夜建起来的大厦一样。”
尽管发距今只有二十年时间,却根本找不到一篇奠基时的论文,更没有看到假说、验证的过程,他们忽然之间就从对异世界一无所知发展到了拥有一套完整的体系。
——机械降神。
就像他在奇易的帮助下进入了世界树的能量流中一样。
“某种根源世界之外的东西帮助了你们。”何南说,“它更了解世界树、能够向你们提供情报,但出于某种理由,它不希望被公之于众。”
一开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在佩尔孔纳亚,奇易带着他进入世界树的路径中。
直到她说,卡巴拉的路径就是记忆。
“卡巴拉……能够意识到世界正在改变。”何南磕磕绊绊地说道,到这里,大部分的内容已经变成了猜想,“我想,或许它拥有意识。”
“推测到这一步可是相当大胆啊。”王英雄轻飘飘地评价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议论路边突然盛开而出的花朵。
“嗯,的确。”何南顿了顿,平稳了呼吸,“但是……我曾经见过迪沃亚的植物。”
那些有意识的植物,他曾在腐化的树林里和奇易说过费米悖论,在某个瞬间,他意识到这里也是一个。
……尽管所有文献上都说卡巴拉只是个能量系统,然而考虑到之前遇到的种种,何南得出了结论。
“卡巴拉是个有意识的能量体。”何南说,“就是它……给了你们整个世界树系统。”
王英雄鼓起了掌:“推论到这一步真是了不起。”他说,“只是论据有些薄弱。”
“加上我这只眼睛看到的就不算了。”何南指着自己的左眼,“在系谱学里,总该记载着迪沃亚给予我的力量吧?”
系谱系的系主任没有回答,但从他的微笑中,何南也能够得到答案。
“在佩尔孔纳亚……奇易带我去卡巴拉的路径。”他说,“那时候我看见她身上……有着和卡巴拉的路径一样的能量……”
奇易不是卡巴拉的一部分,也必然来自于卡巴拉。
这个结论他一直到现在都想要忽视。
是以他的话语到了这一步就彻底停下,他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他没有办法开口。
“卡巴拉的子女。”王英雄忽然说,“我们是这样称呼他们的。”
何南惊讶地看着他,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就向先前他那句轻飘飘的话语言。
“子女……”他喃喃道,“所以那时候……”王英雄让奇易代他问候她的父亲。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起就会出现在根源世界里。”王英雄继续开口说道,“他们带着卡巴拉的意志,与伟大世界树同生同源。”
杨遂古屏住了呼吸,何南也一样,然而是直到这儿,事情也还在何南的预期内,他仍然不明白的事只有一件:
“为什么……他们要到根源世界来?”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规导世界树世界,让它们回到原本的轨道之上。”
——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