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女子绕着地上的人形慢慢踱步,“想起那张脸我就心情很不好……”
“真这么丑?”花骓蹲下身,闪着寒光的匕首靠近布条。
“别。”锦婀迅速按住他的肩,“我不想再看到。”
厌恶地扫向那张裹满布条的脸,不意瞧见布条间那双冷静的仿佛能看透她内心恐惧的黑眸,她眼中闪过一抹恼怒。
“还以为不出声是害怕呢……真是讨厌的眼神。”
伸出手,花骓会意地递上匕首。
“你小时候有没有捉过虫子?”锦婀一边说,一边缓缓割断捆人的粗绳,“那种有很多脚的丑恶虫子。”
“嗯。”花骓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眼底燃起血腥的兴奋。
“我最讨厌虫子了,只要看见,就克制不住想……”女子温柔地拉起戚秀色的一只手,“捉住它。”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
咚!一只手掌被硬生生钉在地板上。
趴伏在地的身影剧烈抖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住手住手!心中炸开的尖叫,全部被曙光死死堵在嘴里,身体下意识挣动着要扑过去,袍角却被什么固定住,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好像看到那双熟悉的黑眸再次投射过来,用冷静坚毅的眼神将她拦在原处。
——别说话,待在角落里,不要过来。
是吗?你真的这么说吗?
还是……一切都只是我懦弱的想象?
热流滑下脸颊,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深色圆点。
自下而上的视线里,如怪物般高大的女子嘻嘻笑着,继续不紧不慢地描述:“然后……我会一根,一根,扯掉它的脚。”
喀拉,指骨断裂的声音。
女子若无其事地收回脚,“看它剧烈挣扎。”
喀拉,脚掌怪异地歪在一边。
地上的身影抽搐着,喘息越来越粗重。
“看它余下的身子,扭动得多么可爱,哈哈哈哈哈……”女子笑得前仰后合,“真想看看那张恶心的脸现在是什么表情……”
踩着人犯的男子也配合地大笑,忽然——
“谁?”花骓止住笑,锐利的目光扫向门口。
“主人。”
锦婀走过去,“什么事?”
门外有人低声说了几句。
半掩的门板外陆续传来锦婀的声音——
“不行,今晚必须出城……就是那个方向……看那州官明天拿什么出来赈灾……怎么那么笨,灯都点上,给我像个富户的样子……”
花骓等得不耐烦,“怎么回事?”边说边走出门外。
关上的门板将一切声音阻隔在外。
门内,一盏被遗忘的八角灯笼,在角落静静燃烧。
“放……开我……”曙光抽噎着抬起满是涕泪的脸。
柳三春默不作声地收回踩住袍边的脚,看着她蠕动着靠近那道一动不动的身影。
“戚秀色……戚秀色……”她哀哀泣唤着,“对不起……我没用……什么都不敢做……对不起……”
好一会儿,面孔朝下的男子终于缓缓转过脸,嘶哑地道:“快……趁他们还没有回来……”
“戚秀色……”她激动地啜泣一声,而后骇然睁大眼,“你要做什么?”
只见他伸出有些扭曲的右手,握住钉在地上的匕首,往上使力,匕首颤抖着一寸寸拔出,伤口翻搅出更多血水。
重重喘息几次后,他抬起头,布条已被汗水浸透,“过来……背朝我。”
明白他的意图,曙光不忍地合上泪眼,依言靠过去,一抬头,正好看到柳三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不知在想什么。
都是这个人害的!
如今自作自受,也沦为囚犯,跟他们一样命运未卜……
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害他们?
曙光别开眼,不想再看那双曾经对她笑意盈盈的眼。
忽觉身上一松,她马上挣开绳索,回身扶住戚秀色,“你、你能不能走?我们怎么出去?”
“这次要靠你,你一个人走……”
“什么?怎么可以——”
“听我说。”戚秀色半阖着眼靠在她腿上,“带着我动静太大,肯定会被发现,你一个人走,然后找人来救我。”
曙光慌乱道:“你留在这里太危险,而且我……万一被抓住……万一、万一来不及救你……”
“你水性好,肯定可以的。”被曙光捧在手里用衣角简单包裹的那只手制住她的动作,“听我说,左边角落有一扇小窗,被臼死了,你拿匕首去撬开,之前我注意听过,窗的另一面应该就临河,你悄悄下水,潜到远处再上岸,然后就去报官。”
“我、我去撬窗,我们一起,我水性好,可以背你……”
“你先去撬。”
“好!”
让他平躺在地上,曙光起身,靠墙摸索了一会儿,果然在左侧角落摸到一扇臼死的窗。
沙沙的磨砺声,在安静的船室里显得格外响亮,仿佛随时都会将外头的人招来。
冷汗密密布满额间,她的心脏扑通狂跳,她的手紧张到快要痉挛。
身后传来戚秀色的叮嘱:“记住,让官差来救人,你自己不要回来。”
曙光飞快蹭去额角滑下的汗水,眼也不眨地道:“说好一起走的,我这么没用,一个人肯定会被抓回来……”
“笨蛋!不是讲良心的时候,带上我谁也走不了……”
始终默不作声看着他们的柳三春忽然开口:“不如我跟你一起走。”
“什么?”曙光不敢置信地抬头。
“既然他走不了,你又不敢独自走,不如我同你走,我不会让你被抓。”
这人居然还有脸这么说?曙□□愤地瞪着她:“你想骗我们放了你对不对?我才不会再上当!”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原就没有要你命的意思,否则也不会选那种有山涧的地方,而且我的船就在附近,若不是意外错开,你早就被我接上船了。”柳三春背靠墙角,表情平静地叙述。
“至于落到如今这种境地……”她的目光移向地上的身影,“恐怕是这位戚公子惹来的祸事吧。”
“你不要乱说!反正……反正我不会再信你了。”
盯着那道重新专注于手中活的瘦小身影,柳三春悄悄握紧身后的双手,嘴角勾起一抹恶意:“你就不怕我现在大喊?”
“什么?你这个人……”曙光又气又怕,“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被你害成这样还不够吗!”
地上传来更简洁的指示:“把她的嘴堵上。”
柳三春冷哼一声,“这就受不了了?比起你做的事,让你死一百次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那双明眸中密密如针的恨意刺得曙光心惊肉跳,她吞吞口水,捏紧手中的匕首,颤声道:“我……我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柳春晖这个人,你是否还记得?”
柳春晖?脑海中搜索半天,曙光还是只能茫然地摇头,“不认识,是你的亲人吗?我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你会不会找错人了?”
“你!”柳三春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她,咬牙切齿道:“我真是个傻瓜,还绞尽脑汁扮作另一个人,早该想到的,你这良心被狗吃了的女人,在澄塘城左拥右抱,哪里还会记得——”
她蓦然住嘴,曙光一个激灵,听到微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躺在地上的戚秀色迅速朝她低喝:“把匕首给我!”
“再等等……”一切都瞬时抛在脑后,曙光使出吃奶的劲,沿着窗棱疯狂撬动。
戚秀色一脚踢灭灯笼,黑暗中,咚,咚,咚,咚,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的心上。
冷汗沿着太阳穴淌下。
开啊!快开啊!
忽然,一声细微的喀嗒声响起,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戚秀色急促道:“快把匕首给我!”
她下意识朝他的方向递去,感到一只大手夺去匕首,同时反手一推,“快走!”
“你——”
“走!”
脚步声已停在门口,曙光飞快地爬出窗。
开门声几乎与木窗合拢的声音同时响起。
“咦,灯笼呢?”
躲在窗外的人心跳如鼓,戚秀色估计错误,窗外并不临水,而是一小截甲板,现在若走动,难保不被里面的人发现。
“锦小姐。”柳三春温柔滑腻的声音在靠门那头响起,“我想用一个秘密,来换在下这条小命。”
窗外的人无法遏制地轻颤起来。
“那就要看是什么秘密了。”
“锦小姐伸出手便知。”
几秒钟的安静。
“你……”
“如何?”
“嘻嘻,你真坏,把我们都骗过了,没想到居然是个美男子呢。”
“那,这个秘密够换在下这条小命么?”
“恐怕不太够哦……”
“锦小姐若能解开绳子,我的诚意会更多一点。”
“嘻嘻……”
一阵声传来,夹杂着柔媚的嬉笑与□□,窗外的身影四肢着地,蹑手蹑脚爬到船边,无声地滑入水中。
透明而炙热的眼泪,一入奔流的河水,便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