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玲终于又一次背了大旅行包回到了母校。红砖铺的操场被雨水冲刷过后更加干净棕红,两排红砖白瓦的教室掩映在绿树之中,单双杠上有十几个孩子在上下翻玩着,篮球架旁有几个高年级的孩子在蹿蹦跳跃着。杨玲悄悄走进去,一个眼尖的孩子喊了一嗓子,杨姨来了!瞬间,孩子们把杨玲围个水泄不通,杨玲按着人头分发着笔本书等学习用品。
几个老师走了出来,看见杨玲激动不已。杨玲的眼睛在不停地搜寻着,“怎么,宋校长不在啊?”
“啊,他到县上开会去了,下午准能回来。杨玲,你还是到办公室休息一下吧。”
时针已指向一点,杨玲坐在宋力群的椅子上,胡乱地翻看着桌上的几本小学课本。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一个调皮的小姑娘背着军用书包在田野上奔跑着,两只羊角辫在风中跳动着……一眨眼,自己的儿子马上上小学了,光阴哪,你到底跑哪去了?
“杨玲,你要是累了,就到宋校长那屋躺一会儿,他家离学校太远,多数情况下,他就睡在那个屋里。”一位矮胖的女老师引导着杨玲走进了教室旁边的一间小屋里。“杨玲,你休息一下吧,下午,宋校长准能回来。”
杨玲环顾着这个只能容下一张床且没有窗户的小屋,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床头的书桌上乱七八糟地堆满各种各样的杂志。杨玲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等待着,她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等到宋力群回来,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杨玲慢慢地整理着书桌上的杂志,她打开抽屉把余下的杂乱无章的东西放进去,抽屉的最里面躺着一个袖珍笔记本,杨玲信手打开,她一下子怔住了,小本里是密密麻麻的颜体小字:上天眷顾我,让我遇到了杨玲,让我死了的心又一次感受到了剧烈的心跳,从她第一次背着包回到母校,我的心就再也没离开过她,我想着她的模样与声音,我想着她能再来,可当她再来时,我又心痛难耐,那么小的女人背着那么沉重的包,肩膀一定很疼,可惜我不能安慰她。幸福的时刻终于来临,我们有幸相守了三天,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可惜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与她相守,因为我们门不当户不对。可叹我的爱情未曾绽放就必须枯萎,因为那是梦!
杨玲端着本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着,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字上,晕开一朵朵朦胧的花朵。傻瓜,我这次来就是等你一句话。她继续翻看下去,杨玲的腿受了冻伤,恐怕会留下疤,不知杨玲会不会哭?杨玲的肌肉受了伤,不知走路会不会疼?杨玲的工作太忙,会不会好好吃饭?
傻瓜,你怎么就不说出来呢?杨玲的泪水奔涌着,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把那个袖珍本捂在胸口在小屋里乱踱着。力群,你快回来,我有话要跟你说,今天一定要说,我们不能错过。她重新回到书桌旁坐下,把袖珍本重新放回原处,伏在书桌上昏昏欲睡。
宋力群走了进来,看到杨玲的手臂垫在脸下,侧伏在书桌上,他默默地站立旁边注视着却不知所措。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唇,都是他在梦里无数次遇见的,今日这般近距离地注视着,他的心却别有一番滋味,渴望,心疼,温暖,无奈。杨玲睁开眼,那一个她等的人就在身边,“回来了?怎么不叫我?”
“我,我是想让你再睡会儿,走了这么远的路,腿疼了吧?中午饭是不是又在路上对付的?”
杨玲的眼睛直盯着宋力群,不争气的眼泪掉了下来,很多年来,从没有一个男人对自己如此温暖如此疼惜,她禁不住心潮澎湃,“力群,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我这个人怎么样?”
“好,很好。”
“那你现在是把我当作女人看待还是当一个朋友看待?”
“是,是朋友!”宋力群垂下眼帘。
“力群,你再说一遍!”杨玲心口生疼。
“是朋友。”宋力群肯定着。
杨玲的头扭向门外,“力群,找一个车送我到火车站。”
四轮车行驶在通往镇上火车站的土路上,两个人沉默着,矜持着……
火车马上进站了,杨玲手里拿着火车票,眼睛直视宋力群的眼睛:“力群,你就没有要跟我说的话?一句都没有?”
“有!没有……”宋力群结巴着。
“宋力群,你脑子病了吗?你糊涂了吗?你忘了吗?你……哎呀……你……”杨玲急得哭了起来。
宋力群的心骤然揪在一起,他再也受不了心爱的人因为自己哭泣,他张开双臂环抱住杨玲,“杨玲,我有话要和你说,有许多话要和你说。”
“说!”杨玲用力捶打着宋力群的前胸。
“你……如果……你想恋爱了,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笨蛋!傻瓜!”杨玲哭得更凶了,幸福的泪水打湿了宋力群的前胸……
一周后,杨玲来到父母家看望儿子,并跟父母坦言了自己与宋力群的感情。杨玲的父母都是极其传统的老人,他们曾对杨玲上一次的选择,持激烈的反对态度,结果却没能阻挡住事情的发生。而今,每当看到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形单影只的身影,每当想到女儿用青春交换回来的锦衣玉食,他们就常常感到深深的自责与羞愧。闲来无事,两位老人在一起总是碎语着,如果事情重新来过,他们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砍断那段孽缘,还女儿一种正常的生活。此刻,母亲突然停下手里的扑克牌,并把手里的扑克牌摔在床上,臃肿而干净的脸刹那变得红紫,“杨玲,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点心?你能不能让我们多活几年?你都多大了,咋竟干不靠谱的事。我问你,两地工作怎么生活?是他能来市里上班,还是你能到农村去?没长心!你以为是小孩过家家,过两天不好就散?那是婚姻大事,不能儿戏!”
“妈,不是儿戏,这回是认真的,我是真的动了心的。”杨玲真切地肯定。
“动个屁心!在家跟前找个啥样的没有?啊,你有工作有房子,孩子又是我给你带着,无牵无挂的,条件多好。咱家不是势利眼人家,你找个有工作,年岁相当的,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就行呗,非得舍近求远,他能比别人好哪去呀?大傻个子,晃晃荡荡的。再说,怎么过你那日子?”
“妈,实在不行,我去他那儿。”
“简直疯了!他爸,你听听,你听听!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宝贝女儿,纯缺心眼。我问你,你去他那儿,将来孩子咋办?上学咋办?你难道让我给你带一辈子孩子?”母亲因语气太激动而不停地咳嗽起来。
父亲终于不再沉默,他的眼红红的,“杨玲,你听我们一回,这事绝对不行!他不可能放弃他的工作,你也绝不能回到农村生活,孩子更不能到农村读书,教育程度都不一样,再说,你弟弟也快有孩子了,你妈不能总帮你带孩子,孩子终究还要你自己带,要不,他长大就跟你不亲了。闺女,听爸话,现实点,在城里找个就得了呗。”父亲瘦消的脸上挂满恳求。
“爸,妈,这不是随便找个人就得了,我是要找一个感情投缘的伴儿,哎呀,跟你们说也说不明白,反正这事就这么定了。”
“啥就这么定了,你能不能为孩子想想,他以后上学的事,你说咋办?啊,你嫁回农村去了,在市里再雇个保姆陪孩子长大?这是不是太残忍了!这孩子的命咋就这么苦哇?”母亲突然流泪。
“……”
这孩子的命实在太苦,当别人的孩子还在父亲的怀里撒着娇耍着赖时,儿子只能生活在自己的谎言里。从小到大,儿子见过爸爸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他小小的心里却盛满了对爸爸的依恋与思念,他不止一次地闹着要去看爸爸,他盼望着爸爸拉着自己的小手去幼儿园,去上学……他盼望着带自己去浴池洗澡的人,不是姥爷和舅舅,而是爸爸。而造成儿子生活残缺的恶因还是源于自己当年的一个贪心。当年的儿子只是她攀附富贵的砝码,如今的儿子却是她全部的希望与情感寄托,杨玲的心陷入了痛苦的忏悔与茫然中……
此后,杨玲的生活如陀螺般,不停地旋转起来。她又兼职了四家企业的会计工作,加上之前的三家企业的工作,总共是七家企业会计的工作量。她想,忙碌一定会使人的心智愚钝,慢慢地会淡忘对宋力群的思念。
夜里,杨玲时不时会梦见宋力群,梦里的宋力群亲昵地拉着自己的手,走进故乡的秋天,天空是广阔无垠的湛蓝,一朵朵洁白的云镶嵌在那片湛蓝中,悠然随性。田野是一副金黄底色的重彩油画,一株株成熟了的果实停靠在那片金色之中,酣然沉睡。空气是腻腻的甜,阳光散发着橙色的光晕,杨玲小鸟般停靠在宋力群的臂弯里,身旁的宋力群温暖地微笑着侧目,四目相对的迷恋中是故乡温暖的春,碧绿的夏……他们相拥着向前走去,走过田野旁长长的土路,来到那个列车呼啸的车站,宋力群用温暖厚实的双臂用力拥抱了自己,就在她闭着眼沉醉那一刻,宋力群突然消失在人海,杨玲失魂般在人海里搜寻着……喊着……
“妈妈,我做噩梦了,我要跟你睡。”儿子的呼唤声惊醒了杨玲,她下意识地向床边挪动了一下身体,让儿子躺在自己的臂弯里。已是凌晨一点多了,杨玲睡意全无,她抓心挠肝地思念着宋力群,情不自禁地抚摸自己的右腿,心里喃喃着,力群,我想你了。
静谧的都市之夜,爱,也有这般苦涩……
早晨,电话铃声响起,是宋力群的电话,他急促着,“杨玲,你这两天身体怎么样?我,我想你了,今天是周末,我想去你那儿看你。”
“力群,你还好吧?我这两天实在是太忙了,等过些日子我去看你,好吗?”
“好吧。那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到火车站接你。别忘了,啊。”
是的,力群,我不会忘,这一生至死我也不会忘!你是我心中爱着的人,是我杨玲日思夜想的爱人。我梦想着和你不但有肌肤之亲,还要有灵魂之契,从此,梦里不再呜咽,岁月不再荒寒,秋雨不再冰冷,秋意不再阑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