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繁花似锦,莺歌燕舞。杨玲起了个大早,到早市买来一大兜水果,又背起早已准备好的奶粉,核桃粉等,她又要去城郊的的爱心敬老院,看望自己娘家的邻居常奶奶。
出租车穿行在宽阔的林荫大道上,驶过有大型雕塑的广场,来到那个远离喧嚣,空气清新的郊区爱心敬老院。
两排整齐的三层楼房被绿树环抱着,两楼之间是一片绵延的花海。楼下空地的长椅上,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在闲聊小憩,花坛旁有十多位老人在慢慢摇晃着身体,绿树的枝桠上,偶有几只不知名的鸟雀探出头来欢快地鸣叫,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温馨宁静的祥和。
知道杨玲要来,八十高龄的常奶奶早已等在楼下。淡蓝的短袖纱衫上缀满了大朵的红色花朵,这是杨玲亲自给老人挑选的。老人银色的短发,腰身佝偻着,身材极其瘦小,但精神分外矍铄,手中的拐杖掷地有声。
每个月的这一天,老人都要如约来到楼下,好几年了,从未改变过。每次当她看到杨玲的那一刻,她都会欣喜,会泪水盈眶,会有说不完的的话。而杨玲,早已把老人当作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生活中的一个心心念念的牵挂。也许,这就是她们之间宿世的缘份,或许每一个在你生命里出现的人,都有其出现的缘由。爱你的人给了你勇气和温暖,你爱的人让你学会了爱与感恩。以至于你残缺的心从此丰盈,从此厚重。经历了无常,明白了得失,杨玲清醒地认识到,只要心还活着,爱就不会死。每次站在敬老院楼下,杨玲总是能感到冥冥之中有一种东西遍虚空遍法界,那就是爱。
杨玲把手中的大兜放在地上,张开双臂向常奶奶扑去。老人的手颤颤地摸着杨玲的脸,欢喜着,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孩子,你越来越漂亮了。”
“奶奶,你也学会阿谀奉承了!”
“臭孩子!”
两人说笑着上了二楼。老人住的是一单人房间,屋里简单干净,床上却摆地摊一般摆满了照片,那是常奶奶与常爷爷的一生……
老人戴上老花镜,拿起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突然泪光盈盈,“孩子,这是我和你常爷爷结婚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常奶奶穿着旗袍,头发紧紧地向后拢着,在脑后盘成一个鬏。常爷爷身着一大褂,剪着短发,两人均端坐在凳子上,目光严肃地目视前方。
杨玲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奶奶,看看你们的结婚照,跟陌生人似的,坐得那么远,呵呵呵呵……”
“孩子,我们坐得远,心却近,我们一生都没想过要离开对方,活着,在一个窝,死了,也要在一个墓。你常爷爷走的这几年,多亏了这些老照片,它们一直陪在我身旁。晚上临睡时,我打开看一遍,我告诉你常爷爷,我刚才去看你了,你也早点睡吧!早晨,我睡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影集,一张一张细看,我告诉你常爷爷,我都睡醒了,你也别赖在床上了,起来吧,这一天也是一个轮回,还有好多事等着我们一起去做呢!”常奶奶声音低低缓缓地诉说着。杨玲的心却掀起波澜,她认真地端详着每一张老照片,从黑白到彩色的,从年轻到年老的……
年轻时的常爷爷常奶奶目光严肃,危襟正坐。中年时的爷爷奶奶,目光柔和,分坐左右。老年时的爷爷奶奶,目光温暖,依然在沙发上分开坐着。每一张照片上的常爷爷常奶奶都危襟正坐,看似关系淡漠。而他们的心却在一起重叠了一辈子。
那是,那时的爱情,物质匮乏时代的爱情,不言爱的时代。爱却固如磐石,情比金坚。而今是物质极其丰厚的年代,爱情随意泛滥的时代,从现代人的每一张奢华温暖的结婚照上,都能读出幸福,爱。而这些照片的背后却不知要有多少颗流泪的心,多少分割财产的盘算。
“奶奶,讲一下你们的爱情故事吧!”杨玲依偎着常奶奶。
“我打小就家里穷,身下有四个弟弟,全家人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为了救全家人,我爹把我许配给了地主的傻儿子,我以死相拼,我爹终于心软了。后来,我嫁给了你常爷爷,他去过朝鲜战场,生殖器被炸坏,落下了终身残疾,但人很好,家境也很好,我嫁给了他,为全家人换取了一石谷子,有了婆家的接济,从此我的家人再也没有挨过饿。”
“奶奶,你一生无儿无女,你难道就没觉得委屈过?”
“何止是无儿无女,连半次正常的夫妻生活都没有过,但我没觉得委屈,我们俩好着呢,我们彼此都觉得找到了灵魂的伴,心心相印的伴。后来我们一起上了夜校,一起在街道办的小学里教书,又一起边教边学边进修,我们整天都有说不完的话。我爱读书看报,后来眼睛不好了,你常爷爷就每天念给我听。他后来得了脑出血,留下后遗症,我就每天推着他。这一生,我们打过架吵过嘴,但从没想过离婚,尽管,我们的生活并不富裕,只靠微薄的当老师的工资生活,但我们却感觉特幸福。你常爷爷离开的这几年,我一直靠着这段美好的回忆过活,它一直让我的心暖暖和和的。”
杨玲的眼湿湿的,心暖暖的,他们才是以心相许以命相聘的人!
人生,一转身,一生繁华散尽如过往尘烟,回忆里,只有那段深爱,虽死犹生……
“孩子,为自己找个伴吧,这一生,哪怕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也好,想起来足以温暖你的余生。”
杨玲突然有种想结婚的强烈冲动,此刻,她开始不可遏制地思念宋力群,那个高高大大情真木讷的男人。
杨玲快速地掏出背包里的奶粉核桃粉等滋补品,她欲以豹的速度见到宋力群,说出自己的心声。忽听隔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大儿子,老儿子,你们来看看妈,妈想你们哪!想你们哪!大儿子,老儿子,妈想你们哪!”
常奶奶解释说,早些时候,她们两个老太太住一个屋,后来那个老太太瘫痪了,她们就分开了。那是一个含辛茹苦的母亲,早年守寡,带着两个儿子生活。现如今,她的一个儿子做生意,另一个当了大官,每月他们都早早把养老费打给敬老院,却没有一个来看望她,她即绝望又渴望。
常奶奶的话刚说到这里,只听得隔壁的老人哭声又起,“大儿子,妈想死你了!妈活不了几天了,你来看看妈!老儿子……”随着咕咚一声,却再也没了声音,杨玲急忙跑出房门,冲进那个老人的房间……只见那个老人趴在地上,额头流着血,嘴里不停地向外吐着沫沫,杨玲呆住了。随即赶来的护理员请示了院长后,叫了救护车,把老人送往就近的医院。
某医院急救室里,杨玲搀着常奶奶,在冗长冰凉的走廊里等待着,常奶奶嘴里不停地叨念着,“老姐妹,你可别走啊,你的两个宝贝儿子,你还没看着呢!老姐妹呀,你可别走哇,你的儿子一会儿就来了!”伤心的泪水从常奶奶皱纹纵横的脸上流下来。
杨玲的心在默默哭泣,为那个饱经风霜,默默安忍,伟大的母亲,而感到委屈愤恨。她不知道老人的那两个儿子在拼命赚钱,拼命向上爬的同时,把做人最起码的良心与亲情放到了哪里?
走廊尽头已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老人的两对儿子儿媳都匆匆赶来。两个儿子几乎想冲进急救室,年长一点的儿子在烦乱地搓着手,嘴里嘟囔着,“怎么能摔呢?护理员都跑哪儿去了?干啥吃的?怎么一点都不负责任?”年轻一点的儿子厉声道;“这回咱们一定要跟敬老院好好理论理论,不陪偿咱们钱绝对不好使!”
“院长哪去了,出了这么大事怎么连人影都看不着?什么狗屁敬老院?看我咋告你们!”
“这回,哼!钱不陪合理绝对不好使。不行,我就去法院告他们去。这是个病人哪!一个全瘫的病人哪!太他妈不负责任了!你们看院长连面都不敢见了,太缺德了!”
站在一旁的杨玲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愤然道:“你们真是太过分了,院长缴费去了。”
“她缴费是应该的,我妈在她的敬老院出的事,她不缴费谁缴费,难不成还得我们自己掏?”老人的一个儿子瞪着眼。
远处,院长拿着一沓票据急匆匆地赶回来。老人的两个儿子即刻冲过去,“院长,你就说这事咋办吧?你们太不负责任了,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敬老院吃不了兜着走!”
中年女院长被气得嘴唇发抖,“你们放心,我们敬老院一定会把属于我们的责任负责到底,至于你们,难道就没有责任吗?老人每天都在心焦磨烂地喊你们,她不停地捶墙,不停地自我摧残,难道我没告诉你们吗?”
“但事是在你们敬老院出的,就得你们负责!这是天经地义的。”
“放屁!”等在旁边的常奶奶忍无可忍,“啥叫天经地义?今天我就好好问问你们俩,到底啥叫天经地义?你们来到这儿,谁问问你妈病情咋样?谁问了?钱可盯得怪紧的,你们还是不是人?长没长人心?有没有人性?”
“你!你!老太太,少管闲事多活几年。”
“今天,我就是要管定了,我都八十岁了,头一回见着像你们这样没有良心的,我和你们的妈住一起好几年了,你们谁来看过她?我每天都过去跟她说说话,她每天都说想你们,想你们,你们在哪?讨钱了,看见你们了,狗杂种!要告,也是你们的妈告你们!”常奶奶气得喘息着。
急救室的门被打开,医生走出来,“老人只是受了惊吓勾起老病,暂时没啥大事,还有,额头磕破了皮,几天后就会结痂痊愈,作为这类病人的家属,你们应该尽量安抚她,尽量不让她过分地焦躁不安,免得再出危险。”
“院长,您一定得原谅我……我的莽撞,我刚才是,实在太激动了,对不起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别生气了。”老人的一个儿子开口向院长道歉。
“对不起,等老人出院后,你们另寻地方吧,我们敬老院不会再接收她了。”
“院长,我们加钱,您看……”
“院长,您一定要继续发扬光大您的爱心哪!这可是积功德的事呀!”
老人的两个儿子围在院长身边叽里咕噜着……
杨玲带着常奶奶返回敬老院。室外,热浪滚滚,太阳躲在云层里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