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你不需要有自己的主见,尤兰。照着我说的去做。”
年幼的尤兰面无表情地念动咒文,桌上的魔法阵流光闪动,阵形中间不断挣扎着的的生物瞬间失去生命活力,化作一座晶莹的水晶塑像。
“很好,这样就可以。”
每当这种时候,那双眼睛放出的光会变得柔和一些,虽然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
“我管教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还是有改正的价值,这是我给你的机会,下次不要再犯。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可以治疗自己了。”
尤兰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阵绿芒闪烁,赤裸的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渐渐开始愈合。
每当这种时候,那双眼睛放出的光会变得柔软一些,虽然也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
“这次出去办事情,完事了早点回来。如果没回来的话,这个禁制会发生作用,你会一点一点地变成女孩,这样现在同为女性的我就可以更方便地找到你。”
有那么一瞬间,那双眼睛放出的光变得捉摸不定。这是尤兰所未曾遇到的情况。然而尤兰只是面无表情地打点了行装,默默走进悬台上的传送阵。拱门的阴影处,那双眼睛静静地目送着他离开。
我没有照你说的去做,禁制的作用却也不再发生。我没有受到管教,是不是就说明我已经没有了被矫正的价值?
没有被矫正的价值,会怎样?尤兰默默回忆着她的手段,猜着自己会命中哪一个。
“彼世之徒,跃跃于世;
今我心死,戮力难支;
一断所言,二断所誓;
斩心之灼,以身试之……”
某种无形的纽带无声无息地碎掉了。
半跪在少女面前的魔法师吐出一口浊气,松开了少女的手。
斩断从者契约的仪式祷词需要全身心的认同,内心里仍有执念的尤兰只得控制自己的情绪,用模拟的认同感才勉强完成了仪式。
只是心中火烧火燎的疼痛几乎要让他难过得呼出声来。毕竟只是伪装的情绪,不仅仪式效果降级,一己承担的反噬之力也增大了不少。
眼前少女的脸庞渐渐黯淡了下来,失去大部分魔力供应之后,生息回路也渐渐微弱了下去。
“你将再次死去,然后重生。”
言语中仿佛流动着魔力,少女的身躯不可察地渐渐回复着生机,原本的生息回路一点一点地试探着,苏醒着。
魔法师眼中闪烁着光芒,像是一个孩子看着他短暂的一生中最耀眼的杰作,又像是一个父亲正凝望着多年来一手带大的女儿。他伸出了手,指尖虚按,一小股散发着微光的丝线盘旋着融进少女的前额。魔法师喘息了一下,似乎更加虚弱了。他探出手指,似乎想要抚摸少女的脸颊,却犹豫了一下,缩了回来,默默张开了用于随机传送的魔法阵。
熟悉的秘法回路,熟悉的魔力流动,魔能激振大气产生的细微声响让他仿佛回到了和她初遇的日子。而此时他却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眼前的躯体渐渐扭曲了轮廓。
我能为你做到的事,就只有这么些了,也算是为我的任性做出的最后一点补偿吧。
仔细回想起来,从相遇,到一起逃亡,到现在临别之时,不过数十天之久。
却感觉已经度过了大半个人生。
睿智之人口述智慧
忠义之人道出正义
经试炼的人得到福气
因为试练之后,她必得生命之冠冕。
“我原以为这一天会来得更迟一些,尤兰。”
微风拂动,风铃般清脆的童声道出的字句却仿若死神之锋跃动的寒光打在尤兰的心脏。
怀中新生的躯体化作五彩的光粒,消散在稀薄的大气中。在空间的彼端,少女将获得崭新的身份,崭新的人生。
魔法师缓缓起身,瞳孔中倒影出悬浮在眼前的幼女,以及她身后洁白的,泛着光芒的羽翼。
莫名地,魔法师心中仿佛有一簇小小的火苗。
自己的人生,从反叛她的一刹那开始,就注定要在不远的未来提前终结。这段时间的奇遇让他感到很充实,前所未有地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快乐。而且,就在刚才,他切断了和克雷默尔的主从契约,让她得以重新被世界所接纳,修正了因自己的反叛带来的麻烦。
那么就只差一步了,此时此刻死去,为曾经的反叛付出代价。做完这一切,这段生命就此谢幕,一切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但此刻心中莫名的悸动却越来越大,让他无法保持以往的冷静。
那是很偶然的一个机会,他找到一本古旧的手记,里面记载的一段往事,字里行间散布着浓浓的血腥味透过了漫长的时空,几乎要让人窒息:降临于陌生次元的生物历经长久的休养终于逐步适应了这个世界,在她破土而出的那天,居住在这里的人类望着她的方向着了魔地膜拜,要将她奉做护佑族群的神明。欢天喜地的人们要在神降临的第二天为神塑像筑祠。然而第二天太阳升起之时所有的人类,连带着他们长久以来的居所,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完完全全地消失了。空旷的土地上,他们那已化作人形的神明踏着轻快的步伐,呼吸着充满血腥味的空气。
尤兰感到某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感情完全攫住了自己……
巨大的纯白羽翼伸向了魔法师,如同采摘枝头熟透的果实一般,就要捧起了他的性命。
然而魔法师只是温顺地低着头,静静地站在原地。
羽翼的动作逐渐放慢,似乎在顾虑着什么。浮云遮住了月光,幼女脸上的表情笼罩在阴影之中。
魔法师手腕的银链抽出一根细不可见的银丝。
一时,两双眼睛因着不同的情绪瞬间充血变成了狂热的颜色。
洁白的羽翼混杂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杂乱地飞舞着,然而不知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竟顷刻间被分割为粉红色的绒末。
云渐渐淡去,缝隙中露出惨白的一轮巨月。
魔法师周身的空间中,不时会闪现一丝丝细碎的光亮,细看时,它们却在不断地变化,而且从正常的时空观念看来,变化的频率和闪动的位置显得极不协调,毫无规律可言。
喷涌而出的血液似乎终于快要流尽,最后一股鲜红的液体喷向空中,被细碎的光亮切割成无限个细小的液滴,坠入土地。而在细碎光亮集中的尽头,是早已无法辨认的毫无生气的身体。如果没有那变态的重生速度,它连最基础的形体也无法维持。
最合适的时机出手,饱含着求生意志的毫无保留的一式,似乎已经达到了目的。
然而魔法师却直觉般地感到违和的存在,转而被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惧攥紧了喉咙。
破破烂烂的躯体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空荡荡的头颅突然生出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球,完全不受周围细碎亮光的影响,就这么直直地盯着魔法师看。眼球被未名的狂热所支配,不断颤动着。
“嘻嘻嘻嘻……”
白森森的下颌骨开合着,明明声带早已被割裂却发出了幼女清脆动听的笑声。
“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成了!成了!!成了!!!成了!!!!姐姐大人你看到了吗?我终于还是成了!!!!!!哈哈哈哈……”
似乎逐渐冷静了下来,幼女刺耳的尖笑声渐渐消失了。
“之前我就有这种预感,果然到最后你还是没有让我失望,尤兰。”血肉模糊的躯体上,幼女精致的脸隔着细碎的银光遥遥望着魔法师,莞尔一笑。
嗡——灌注了魔力的一根银色的丝线轻微地呻吟了一声,断掉了。密布于空间中的丝线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一般开始疯狂地扭动,然而不论它们如何在空间中闪现,移动,如何放慢或是加快周身时间的流逝,最终总是会被一直无形的手追上,温柔地划过,呻吟着死去。
“有了欲望,你才终于算是一个完整的灵魂。祝贺你,尤兰。”不知何时,幼女的身躯已然几近完全恢复,眨了眨眼睛,白嫩的小手缓缓抬起,伸出食指比在嘴唇上,似乎是要示意安静。
闪亮的细碎光芒消失了。
啪嗒,磨损得不像样的银色手链落在的幼女的手心,它原来的主人像是被抽干了生命一样,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纯白的巨翼重新占据了整个空间,这次,没有任何的犹疑。
幼女的声音正在渐渐远去。
“再见咯,尤兰~终于又能见面了,姐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