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克雷默尔，你到底是那根筋不对劲……”
魔法师被少女拽着胳膊，像风筝一样被牵拉着飞在空中摆来摆去。
“食物食物食物食物食物食物食物食物食物食物食物食物……”
克雷默尔完全听不进尤兰的讲话，顺着石子小路狂奔了起来。
“啊，我闻到了，烤面包的味道！新鲜浆果！岩烧麦饼！还有这是……烤肉！我来了美食们！”
转过一个弯，村落的大门出现在二人面前。
“f……i……n……e……m。 菲涅姆？好奇怪的名字。”
克雷默尔仔细研读着村口门牌上的名字。
“菲涅姆，finem，终末之地，这是他们村庄的名字。数百年前，他们的祖先被魔物侵占了世代生存的故土，长途跋涉至此，已是精疲力竭，一同出行的同伴只剩下了不到十分之一。他们中的领头人决定在此定居下来，虽然仍会有被魔物入侵的危险，但他们已无力进行下一次的迁徙。‘如果我们真的如此不幸，连这最后的栖身之地也要遭到魔物的践踏，那就只有认了命，将此处当作神明指给我们的终末之地吧！’当时村庄的首领这么自暴自弃地说道，也将这新建的村子命名为‘终末之地’表明决心。谁知数百年过去了，村庄竟如同被神明祝福了一般，就这么和和平平地发展了起来，也没有遭到任何的魔物入侵。”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村庄，竟然有如此令人深思的历史……等下，为什么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不要跟我说这是你临场发挥的煽情小故事。”
“古魔法学院的一名教员告诉我的故事，当时他按照古籍中寻到的只言片语，一路追寻天使遗迹一直到了这里，却意外地发现了这座村庄，详细查探之下，竟发现村庄底下有着埋藏极深的上古遗迹，而这座村庄百年庇佑的秘密，似乎与这古迹大有关联。也许冥冥之中，这座村子里的人真的是被神明祝福着。”
“后来呢？没有人盯上这片不受魔物侵扰的好地方么？”
“好地方？也并不是这样，这里的土地并不十分肥沃，物产也不丰饶，村里的人们靠着收成最多也只能堪堪果腹。而且这里和各大人类城池距离实在太远，就算知道这个所在，只怕也没有哪个势力会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在这个弹丸之地布置下一个据点。更何况，这个世上几乎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这么个地方。那名教员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严守这个秘密，在传授了当地村民一些农务方面的知识，使他们得以过上相对比较温饱的生活后，他就原路返回，一路上消除了自己的踪迹。和法师塔本部交代时，也就说成是天使的遗迹中途断了线索。”
“挖掘了这个遗迹，也许会有重大的发现吧？也许会因此晋升魔法大师？”
“很有这个可能。”尤兰点了点头。
“如果是货真价实的天使遗迹，别说是魔法大师，古魔法学院院长的位子只怕都要交给他了。”
“也许那位教员觉得，比起个人的飞黄腾达，他更愿意去守护这些生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的这群不为人知的朴实村民们日复一日平静的生活。”
“诶……”克雷默尔长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你们魔法师里面，也有这样善良的人存在啊……”
“这是什么话，最善良的魔法师就站在你面前啊。”
“你？大言不惭。最迟钝最刻薄的魔法师还差不多。”
“真是不坦率的女孩呢。”
“哈？你说谁不坦率？”
二人就这么一路吵吵着走进了村子里。向村子里的人解释了来意之后，村长竟然也没多问，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在村子里随意逛逛即可，并表示可以腾出一间小屋供他们过夜。
也许之前尤兰他们那里的那位教员给这些村民留下的印象不错，所以才会对外来人这么放心吧。克雷默尔这么想着。
壮年的男性村民似乎都出去务农了，村子里只能看见一些妇女儿童，以及一些腿脚颇不便利的老人。
妇人们三两成群，或是聚在一起纺织布料，或是聚在一起熏制肉类，手上活不停，嘴里絮絮叨叨地拉扯着家长里短。孩子们嬉笑着跑过村子里的大路，手中拿着小木棍比比划划。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抄起一块石头砸向路边一所小屋，砰地一声响，屋里冲出一个系着围裙搓着手中的草药，看起来像是村庄医护人员的中年女人，就着围裙擦干了手上的草汁就要来揪小男孩的耳朵。围观的孩子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四散着跑开了。
尤兰似乎没什么心情四处闲逛，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村头呆呆地看着小孩子们嬉戏着，不时瞟一眼，看看克雷默尔在干什么。克雷默尔则一刻也不闲着，一会想试试用纺织机纺织布料，一会又跑去烤炉旁边向村妇请教烤出香脆可口的麦饼的诀窍，一会又蹲在熏箱边上观察肉类的熏制过程，并和看守的妇人交流肉类烹饪的经验。当然，作为帮忙工作与陪聊的报酬，少女嘴里怀里也被塞了不少的烤饼和熏肉。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村里的男人们陆陆续续回到了妻子身边，孩子们也被母亲呵斥着拎回了家里。不一会家家户户窗口里透出了灯光，村子笼罩在一片令人安心的静谧之中。
“尤兰！你也尝一下嘛，很好吃的。”少女嘴里塞满了熏肉和麦饼，几乎没有说话的间隙。
尤兰坐在一旁用布料包裹着的软和草垛上，表示自己不饿。
“好啊，那你就看着我吃吧！正好不想分给你呢，哼！”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尤兰就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看，一直盯得少女浑身不自在，吃相也变得斯文了许多。
“干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少女实在受不住目光的洗礼，红着脸问道。
不是你让我看着你吃的嘛……尤兰心里默默地吐槽，换了个姿势继续盯着少女。
夜空非常晴朗，月光银亮银亮的，透过门框在室内的地面投下一片亮光。
尤兰默默地起身，将草垫搬到门旁坐下，伸出手来，让月光照在自己的手心里。
熟悉的香味靠了过来，坐旁的草垫深深凹了下去。
“咿呀，今天过得真是舒坦啊，食物也是，很久没有吃过了，总觉得有食物可以吃的日子真幸福呢！”
“嗯，你开心就好咯。”尤兰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嗯！很开心，好久没这么开心过啦！”克雷默尔幸福地伸了个懒腰。
“早些睡吧，明天早起还得赶路呢。”
“尤兰，我们不如就在这住下吧，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也不用担心被通缉，也不愁吃穿用度，不比在西部荒原每天担惊受怕地活着要来得舒服？”
“说是这么说，这么千篇一律的日子你能受得了多久呢？”
“也对哦……”少女低下头，沉思了起来。
“嗳，尤兰，你说这些生活在村子里的人们就没有想过走出这里看看外面的世界么？难道他们不感到好奇？”
好熟悉的问题……尤兰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苍老的面孔。
“外面的世界……么。你知道圣耀城的天使信仰吧，这座村庄底下或许也藏着天使的遗迹，人们是知道，并且也认可天使的存在的。同时，天使不属于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实。然而迄今为止你听说过有多少人去探究过天使所在的那个世界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
“人类感到幸福，感到充实的时候，好奇心也就很容易止步不前。至少到现在为止，这个村子里的人们似乎都是很幸福的，就这么开心地活在这片乐土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好深奥的问题呢……”
看着陷入沉思的少女，尤兰心中莫名地颤动了一下。
这个提出了和曾经的自己提出过的一模一样的问题的少女，今后有着自己曾拥有的名为未来的无限可能性。
然而自己的未来，却只剩下这么短暂的一点时间了。
很奇怪地，尤兰心中并没有产生任何怨恨的情绪。相反，更多的是为眼前的女孩即将展开的未来感到一种解脱般的欣慰。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绪，让他觉得即便为眼前的少女付出更多，他也不会有多么介意。
尤兰心中一动。这种似乎在那看过的描述，这种情绪，难道就是被称作……
“尤兰。”
少女歪过身子轻轻靠在尤兰的肩头。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吧？”
带着试探性地口吻，少女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嗯。”
尤兰有意地加深了一下语气，表示肯定。
“不敢相信呢……其实……一直以来陪着我一起的人，最终都离开了我。老师，死了。队友们，死了。就连外公，也被抓起来。他们都说我是魔物的小崽子，只要呆在我身边就会遭受不幸。有时候我都觉得他们说得是对的，但是我也怕，怕他们说得真的是对的……”
说到最后，少女的语气中已是透出了些许哭腔。
“其实我现在也是在怕着，我怕明天一早醒来，你也和他们一样，就这么消失了……你，会么？”
少女抬起头来看着魔法师，眼眶有些湿润。
尤兰没有去看她的眼睛，只是淡淡地说着。
“不会的，放心了。”
“……”
“尤兰，我们……要不我们干脆就在这里住下来算了？我想了想，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农活的话我以前在村子里也有干过，不会不适应的，就算不能……呃，不能有孩子我也是完全不介意的，我不在乎这些。尤兰要是不放心的话，也可以教我魔法啊，这样我也可以变得和尤兰一样啦，嘿嘿。然后，我也可以用魔法轻松干活啦，天热的时候，我就和尤兰一起用魔法降温，让房子里变得凉凉的，天冷的时候，我们就用魔法生火，烤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烤面包，烤肉，烤蘑菇，烤鱼，烤饼，烤……”
克雷默尔的声音越来越小，倚在尤兰的肩头睡着了。
尤兰转过头去望了望熟睡中少女疲惫的脸庞。
我也想啊，克雷默尔，如果可以的话，我何尝不想陪着你一起，多活一段时间呢。
然而，这些话尤兰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即便在少女已然睡去的现在。
晶莹的泪珠划过少女的脸庞，润湿了尤兰的肩头。
二人沐浴在漫天的星光中，偌大的一座村庄，竟在一瞬之间化作了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