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舟有五日未曾入衙了。
言策捏着信笺,皱着眉踱来踱去,一旁拾叶瞧了大半晌,眼皮一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大人啊,小的算是看出来了,你算是对那个孟无良彻底折服了,眼瞧着咱们不日便要进京,你若再不去,便没空去啦。"
"你说,她会愿意进京吗?"言策没将他的反应当回事,定了身有些忐忑的问。
"愿意!她有什么不愿意的!也不想想她一个小小的师爷,能有如今际遇,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拾叶点头如捣蒜,在言策未曾注意的时候,颇为黯然的摇了摇头。
自出京始,这近半年时间里,拾叶都被他言策排除在外,他做了什么,他不知晓,他想什么,他更是不知,若要问他有没有怨?那自是有的,作为贴身小厮,若被主子遗弃,那便没了存在的必要了,只他不能怨,在他面前还得做出个'贴心';的模样来。
回京后便好了,管她孟晚舟再能耐,也管不到府里去。
拾叶如是想。
言策没有注意到他有些不正常的脸色,听他这般说,忐忑的心终于落了地,眉间缠绕的阴云亦散,他将被捏得有些发皱的信笺捋平,妥帖的放进怀里,罢了仔细的将浑身上下检查了个遍,确认没有丝毫不妥后,给拾叶交代了几句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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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渐至,温和的太阳终是有些炙热了起来,清水河边,孟晚舟盘膝而坐,眯着眼瞅着河面上来来往往的小舟。
在她脚边,一根细细的鱼竿斜斜插着,清澈见底的河水和着细碎的风微微摇摆,惹得那鱼竿亦微微摇摆,波纹晃过,水中细细的鱼线冒出了头来,冰冷的鱼钩之上,一条小鱼儿扯着饵吃得欢,叮叮咚咚溅起的水珠儿爬上岸去,眨眼间湿了她的衣摆。
"好生吃你的,若再胡闹,管你是大是小,都抓了煮来吃。"孟晚舟低了头去,嘴角含笑,意味不明的哼哼。
不知是否是听懂了她的话,鱼儿一个摆尾,钻进了水底,空无一物的鱼钩随着那动静一晃,摇摇摆摆的起伏了片刻,孟晚舟伸手,弹了弹衣摆,慢悠悠的将鱼竿提起,自身侧取了饵慢悠悠的穿上。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时轻时重,往着她家去了,她侧耳听了听,嘴角笑意渐淡,稍稍抿了抿唇,片刻后,脚步声已是停了,隔着不远的距离,有轻轻的敲门声传过来,与此同时,还有轻轻的呼唤。
"孟无良,你在不在?"
孟晚舟故作不闻,将鱼钩甩进水里,又将鱼竿插回原处,随后向后一趟,闭了眼假寐。
她知晓他会来,可她不想见,她虽未去过衙门,却也是听刘正说过了,明日,明日他便要离开,刘正说,新县令已在路上,不日便会到达,刘正说,言策已将积压的所有卷宗整理好,待县令上任便可移交,听说那新县令是个清官、好官,定不会让那些疑案积尘...
所以,见不见的,也就不重要了,反正,过不了多久也会见的。
敲门声止了,脚步声再起,言策在门外徘徊半晌,又敲了两下门,见门内始终没有回应,终似死了心,迈着步子走远。
'唉...';
孟晚舟莫名的叹了口气。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敲门你没听见?"
熟悉的声音炸响在头顶,孟晚舟惊愕的睁了眼,见到的便是言策冒了胡茬的下巴。
言策双手撑着腿,皱着眉瞧着她,黝黑的眼眸里没有不满,唯有对她不理不睬的行为的不解。
孟晚舟眨眼,收起了那一瞬间外露的情绪,她坐起身,懒洋洋的半睁着眼,道:"不知大人寻在下何事?哦,忘了恭喜大人,回京在即。"
言策下了坡,挨着她坐下,瞅着她那张写满了'阴阳怪气';四个大字的脸翻了个白眼,哼道:"你这话,本官听来可不见半点真心实意,说起来,你无缘无故,五日不曾入衙办差,可是大大的失职,好歹你还是本官亲自聘请的师爷,这般视本官于无物,当真使得?"
"大人便忍不得在下偷得片刻清闲?想那新县令即将上任,若他是个好心性的倒也罢了,若如大人这般,在下可免不得苦头吃。"孟晚舟以手撑额,颇为愁苦的叹息。
言策心头一跳,想起此行的目的来,见她全无随他进京的想法,那本落了地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她会愿意吗?
就他所知,她自幼长于清水县,亲朋好友亦都在此,刘正说,她从不出清水县,这么多年,她传出来的这些名声,以他这些日子所见,必非真实,她为何要任人抹黑她呢?
她是有秘密的,凤城、鄂春、来历不明身份不明的易羿...还有那让他心生怀疑的异香...他清楚的明白,她有什么不能现于人前,只他,不是多么想去试探,或许试探过后,结果并不会让人欢喜。
他徒自想得出神,越想,那心就越是不上不下的闹腾,不知不觉间,本松缓下来的眉头再度起了褶子,脸色也渐渐不大好看起来。
"大人,若是没其他事,可否容在下先行离去?浪费了大半个时辰,一只虾米也不曾钓着,在下还得去市集瞅瞅,若好运能遇着晚归的菜农,在下今晚也算有着落了。"孟晚舟瞥了眼他难看的脸色,微皱了下眉,提高了声儿浅笑道。
言策回了神,见她欲走,忙道:"等等!"
"大人还有事?"
"嗯...若...我是说,进京之后,圣上必另安排职位,据父亲猜测,圣上极有可能命我任卫尉一职,或许暂时没有适合你的职位,等...我定是会进京府衙门的,你可愿随我进京?"言策屏息,许是说了出来之故,忐忑渐消,他紧紧盯着她,目光近乎执拗。
卫尉...京府衙门...
言策如今不过七品官,卫尉却是二品...
就她所知,如今的卫尉乃是天启十七年间的武状元,与郑王私交甚笃,如今言策将任卫尉一职,是否代表宫中那位将有动作呢?还有龙浔...
万千思绪不过一闪,孟晚舟已是将它搁下,她扯了扯嘴角,大笑出声,"大人莫不是玩笑罢?那等子富贵地儿,不是在下这闲杂人等可入的!大人乃是大家公子,自有锦绣前程,在下不过一介草民,便是舍了这条小命不要,也万万不敢随了大人的脚步,大人且收了这等玩笑罢。"
"你不愿意?"言策话音一低。
"大人,在下为何要愿意?这清水县不管来来去去多少达官贵人,到头来依旧是我这等奸诈小人做主,大人说说,在下为何要自找不痛快?"她依旧笑着,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几近黑沉的细缝里,她瞧不清言策的表情,言策亦瞧不清她的情绪。
言策握紧拳头,还欲再劝,孟晚舟猛地转了身,也不管那插得斜斜的鱼竿,大步便上了岸,背影仓促,步伐却是十分坚决,言策松了拳头,浑身的力道便似突然间泄了,再聚不齐任何勇气。
他或许不该强求,虽然她不像那等会永远窝在小小清水县的人。
言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