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那人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掀开棺盖，再撕开死者的衣襟，在那苍白而瘦弱的胸膛上，看见了那条仿若黑蛇一般趴在上面的黑线。
……
因为言景越的离世，盛皇对烈小七的依赖更大了，几乎日日都要把人召进宫中为他把脉炼丹。
这日，烈小七又如往常一般的进了宫，离养心殿还有百十来米远的距离，就听见踢桌子摔茶盅的声音，紧接着便从养心殿内传来一连串“陛下饶命”的求饶声，随后就见一个宫女被两个小太监拉着两条胳膊拖了出来。
那小宫女额上有一道不规则的伤口，狰狞而可怖，隐约中都能看见血肉下面的森森白骨。显然是让什么物体砸破的。
鲜红的液体不断地从那伤口中涌出，糊了那小宫女一脸，可那小宫女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得，丝毫不顾额上正血流如泉，只大声嘶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那声音凄厉中带着绝望，听得人头皮直发麻。
却在这时，一道白光忽然自眼前掠过，猛地一下射向那小宫女！
嘶喊声顿时戛然而止。下一秒钟，一颗黑乎乎的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烈小七脚下。那脑袋双眼圆瞪，嘴巴既然还在微微地翕动着！
烈小七瞪着小宫女那双死不瞑目的眼，表情呆滞——好厉害的割头手法！
那头颅的断面切口平整如镜，没有半点翻卷，仿若用激光切割出来的一般。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那头颅即便是滚落到了地上，肌肉却还在本能促使着她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她在说：“……饶命啊。”
盛皇身边竟还有修为如此高深之人？！
刚才那道瞬间割下小宫女头颅的白光是从养心殿内射出来的，而小宫女的位置距离养心殿，足足有百米之远！
盛皇身边伺候的老太监疾步跑了出来，见烈小七呆愣愣地盯着那小宫女的头颅发傻，只当她是吓住了，忙跑过来一脚将那小宫女的头颅踢开，又冲两个小太监喝道：“你们都都是傻的吗？还不快过来收拾！”
那俩小太监这才回过神来，一人扛着小宫女没了脑袋的身子，一人从地上抱起小宫女的头颅，麻溜地退了下去。紧接着又过来十几个宫女太监，冲地拖地抹地，分工明确，仅仅只是一个喘息的功夫，地上的血迹便被清理干净了，若不是那尚还留在空气中未曾完全散去的血腥味，谁又能想到就在两分钟前，有人在这里，让一道突然而至的白光，割了脑袋……
一个小宫女托着一盏香炉围着烈小七转了一圈，待熏香她将身上的血腥味掩去，那老太监这才道：“玉清长老，快进去吧，陛下和国师可都在里面等着你呢。”
臭道士？他也在宫里？
烈小七一愣，了然道“原来刚才对小宫女下杀手的是臭道士！这就不稀奇了！”
想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支山真人可是一个眼神就能将她压出内伤来。所以隔着百米的距离取人性命，对支山真人来说，想必就跟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烈小七忙收敛心神，颤抖着声音跟那老太监道：“公公，我……我害怕呀。我不敢进去啊。”
那老太监闻言，笑道：“不怕不怕，只要你尽心伺候，陛下是不会降怒到你头上去的。”
老太监还记着烈小七帮他治好肩膀上脓疮的情，见她还是害怕的紧的样子，便又多嘴了一句，安慰道：“陛下近日因为摘英大会的事情太操劳了，再加上夜间又时常梦魇，所以……咳咳，你只要做好你份内的事就行了。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看的，更不要多看。”
刚才那个让割了脑袋的小宫女，就是因为多看了陛下几眼，这才惹得龙颜大怒。
这些老太监没说，他怕说出来再把人给吓着了。可烈小七却已经从他最后那一句“不该看的不要多看”上猜出个大概了。
盛皇身中蛊毒，而蛊毒吞噬的，除了人的心神外，还有人的容貌。这就是盛皇看起来会那么苍老的原因。而盛皇所中的蛊毒已经到了后期阶段，此时的容颜自然是……难以言说。
刚才那个小宫女肯定是没管住自己的眼睛，多看了盛皇几眼，所以才会遭此大难。
多看了你一眼你就要人性命，这皇帝当的也是够随心所欲的了！
烈小七心中冷笑，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感激地对那老太监都：“嗯。多谢公公提点，我记住了。”
那老太监颔首，瞟了眼似乎依旧还是很紧张的烈小七，竟是难的对她笑了笑，道：“莫要紧张，你只需记住老奴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就好了。”
伴君如伴虎，更何况还是一只……还是一只疯虎呢？也是难为她了。老太监对烈小七生出一丝怜悯，不再说什么，只又道：“你届时看老奴的眼色行事吧。”老太监毕竟是服伺了盛皇二十余年的老人了，哪怕盛皇现在的性情再喜怒无常，但也还是有迹可循的。
烈小七没想到老太监还真为自己考虑起来，吃惊之余，也在心中默默感激了对方一下。
当下二人无话，一路行至内殿，依照规制，先给盛皇行礼，再给支山真人问安，场面事刚做完，便听盛皇不耐道：“朕近日食不能寐，夜不能寝，爱卿可有对症之法？”
那声音暗哑低沉，听起来仿若一把用了多年濒临报废的老风箱，听起来怪异极了。烈小七蹙眉，飞快地抬眸扫了一眼盛皇。
这一扫之下，一双秀眉顿时蹙的更深了。
她进殿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盛皇现在的状况必然不好。然而，预料归预料，当预料变成现实摆在眼前时，烈小七还是忍不住惊了一惊。
盛皇坐在一张铺着狐毛毯子的椅子上。那狐毛毯子洁白如雪，衬的他肤色黝黑如炭；那椅子宽大可容两人并坐，衬的他愈发的骨瘦如柴，哪怕龙袍加身，却依旧不能为其增加半分色彩，反倒让人觉得那龙袍穿在他身上，竟如宽大而不合身的戏服一般，莫名的滑稽。
再看那张脸。
那张脸上的肌肤黝暗而蜡黄，像是在上面蒙了一张没有铺平的干豆皮，以至于纹路横七竖八，铺的满脸都是。两只眼睛也像缺水多日的鱼目，因为过分的消瘦而让眼睛看起来格外的大，几乎快要爆出眼眶的眼珠子，混浊中透着灰白，不见半点光彩。
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晾在日光下暴晒多日的干尸！
不同的是，干尸已死。而他，还活着。一具活着的干尸。
这般模样，难怪刚才那个小宫女会多看了他几眼，也难怪盛皇会突然暴怒杀人——他心中必定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怖，既是知晓，自然不愿让人多看。那会让他觉得对方是在嘲笑他。
烈小七清楚这一点，扫了一眼盛皇后，便飞快地垂下了眸子，并在盛皇的耐心达到极限之前，恭声道：“陛下近日食不能寐，夜不能寝，想来是因朝务繁重，累了心神。”实际上你是让蛊毒祸祸的快要一命呜呼了！
可支山真人就在旁边目光如炬地盯着，烈小七并不敢多言，她甚至都不能像往日那样悄悄用自己的灵力帮盛皇滋养一下神魂。
烈小七摸出一个小黑盒子。这盒子她已经揣在身上带了多日了。盛皇受蛊毒所控，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他现在就算不死，也该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犹如活死人了。可他现在除了过分的消瘦苍老以及性情喜怒不定外，并没有成为一具活死人。
支山真人必定会心生疑惑，疑惑之后便是怀疑，而怀疑的目标，自然就是烈小七了。所以烈小七便在身上常备着一颗丹药。
今天终于还是派上用场了。丹是好丹，好到烈小七都舍不得拿出来给盛皇服用，那感觉就跟从她身上挖下一块肉来喂狼——这可是她迄今为止炼出的最好的一颗丹药，其主要作用就是凝神。
自己心脉处的寒毒就像一个修炼成精的妖怪，虽没有变的强大起来，可却修出了脑子，知道明着打不过她，便潜伏在暗处不动，耐心地等待她心神大乱的那一刻，一旦心神大乱，寒毒必定会趁机跳出来偷袭。
接连遭了两次道以后，烈小七有了经验，身上总是备着能清心凝神的丹药。
眼下这颗丹药，是她迄今为止炼出来的最好的一颗丹药，她自己都不舍得用，如今却要拿出来喂盛皇这只恶狼，想想就好气！
奈何臭道士双目不错地盯着她看，烈小七心中就算有再多不舍，如今也只得忍痛拿出——盛皇中蛊时日太久，寻常的凝神丹对他来说已经不起作用了。唯有此丹方能压制的住。
老太监亲自下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铺红绸，红绸上卧金龙。那金龙乃用纯金雕刻而成，通身金灿灿的，姿态睥睨地卧与红绸之上，只龙头高高昂起，龙嘴雕刻的很巧妙，张开时宛如一个小金碟。
盛皇不知哪养来的毛病，每次服用丹药之前，必定要先把丹药放在龙嘴里放一会儿，然后再服下。烈小七猜测，他大概是觉得龙乃天上的神物，占了神龙气息的丹，也就变成神丹了。
简直是可笑至极。
烈小七将那枚凝聚了她半月心血的凝神丹放进了那大张的龙嘴里，老太监朝她安慰的一笑，端着托盘正欲转身，忽听有人道：“且慢！”
烈小七心中顿时一喜——臭道士是要阻拦盛皇服用此丹吗？那感情好，赶紧阻止！！！
她第一次觉着支山真人没那么讨厌了，但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抬起头不解的望着支山真人。
支山真人也同样望着她。不同的是，少女眼神清澈透亮，唯有茫然；而老者的眸光却犀利如秃鹫，钩子似得的盯着少女看。
烈小七似乎是被他这样的眼神吓住了，眼中的茫然换成恐惧，一脸的不安。
老太监是惯与会察言观色的，练了一辈子的本领了，如何能察觉不出支山真人身上的怒火？他虽不清楚对方为何好好的就着恼了，但让国师大人着恼的对象是玉清长老，自己自然要能护则护。
就算真护住……反正自己也尽心了。
是以，老太监挤出一脸的褶子，赔笑道：“国师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这丹药有何不妥吗？”
结果老太监这么一说，烈小七眼中的恐惧之色反倒还退去了。似乎在回应老太监说：“我这丹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随便查！随便验！”
这枚上品凝神丹虽是为了防止臭道士起疑而放在身上备用的，但同时也是自己的备用丹。
她还能自己毒自己不成？
支山真人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眯了眯眸子——难道真不是这女人搞的鬼？是皇帝心智太坚定了，所以才到现在也还没倒下？
按照他计划的进度，皇帝现在应该已经是个半死之人了才对。如今虽然看着不成人形，可距离成为活死人还是差了一大截的距离。
今年的摘英大会，人才倍出，朝臣和百姓都道是皇帝得了天心，所以上天才会送给大瀚这么多优秀儿郎们。
就连皇帝的憔悴苍老，都被理解成了是为国事操劳所致。再这样下去，皇帝不要说是失去民心了，只怕会越来越受世人尊崇！
凭良心讲，盛皇在位这些年，除了在他有意的引导操控下痴迷与服用丹药以外，其实还算是一个勤政的好皇帝。至少大瀚的子民在他的领导之下过的有滋有味。
可这怎么能行？他要的不是他受人尊崇！他要的是他身败名裂！
支山真人眼中的狰狞一闪而过，沉声问烈小七道：“不知长老此丹的功效为何？！”
直接无视了老太监陪着笑的脸。
一旁被无视的老太监面皮抽了抽，可终究是敢怒不敢言。比起自己这个只会端茶倒水的下人，陛下明显更倚重国师大人。尤其是最近，陛下也不知怎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不说，而且对国师大人也是越来越倚重，几乎事事都要过问国师大人。所以自己还是识趣一点的好吧。
老太监端着托盘，依旧面含微笑，脸上丝毫没有遭遇轻视的怒意。
烈小七倒有点佩服老太监的好忍性了，随即收敛心绪，忙道：“哦，此丹的主要功效是清心凝神。”
她答的自然，面色更是坦然至极，明显没有任何隐瞒。
还隐瞒什么呀。蛊毒毁的是盛皇的心智，而她的丹药却是滋养盛皇的心智，两者相生相克，正好解释了盛皇到现在还没有倒下的原因。
果不其然，她一说完，支山真人眼中便闪过一丝恍然，随即便是愤怒——本真人毁他心神，你却护他心神，你这不是明摆着跟我作对吗？
支山真人忍着怒，又问：“你是如何判断出陛下是心神有恙的？！”
烈小七道：“凡是修丹道者，必通医理。陛下说他食不能寐，夜不能寝，可弟子在为陛下把脉时，并不曾诊出陛**体上有任何不妥。所以……”一大堆医理用词竹筒倒豆子似得，噼里啪啦的直往外崩，听的支山真人云里雾里。不过有一点他却是听明白了，烈小七给皇帝服用清心凝神丹，并不是因为发觉了皇帝身中蛊毒，而是从医者的角度去行事。
也是，自己炼的蛊，哪是那么容易被人发觉的！
支山真人颔首道：“原来如此。那快把丹药呈给陛下吧。”
两人在下面叽叽咕咕这么久，盛皇早就等的不耐烦，闻言，连忙催促老太监快将丹药呈上来，待老太监一把丹药端至跟前，他立马迫不及待地服了下去。支山真人趁机悄悄窥探了一翻盛皇心神，果见盛皇刚才还摇摇欲垮的灵台，在服下那枚清心凝神丹后，立马又稳固了起来。
支山真人气结，他之前接纳烈小七入极道观，实则是因为言景越突然冒了出来，而他极道观中又没有能和言景越抗衡的丹师，烈小七刚好在这个时候出现，正是补缺救急的好时机，所以他才将此人纳入自己的极道观。
哪曾想还给自己遭来了一大阻力。
早知道如此，他当初就不该将人带到皇帝跟前！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自搬石头自砸自脚。
支山真人吃了哑巴亏，却还不能发作，只目光幽深地望了烈小七一眼——这女人，看来是不能再留了。
皇帝对她已有信赖之心，他此时就算想要将人撵出极道观都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让此人悄无声息的消失掉。
……
一个时辰后，烈小七顶着一身几乎快要被汗水浸透了的衣服回到家中，一进门便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
好险好险！自己刚才差点就要死在臭道士的魔掌下了！
就在这时，纳兰澈推门而入，见她脸色发白，一副让人抽了骨头的样子，眉头皱了皱：“怎么了？”
脸上的担忧浓到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