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徐然一直硬挺着的肩背，在叶丽出门后，就塌了下来。她软软地趴在桌子上。连脑袋都不想抬起来。她把半边脸贴在桌子上。实木餐桌在开足了空调的房间里，并不觉得冰凉。

萧陌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徐然觉得自己缓过劲了。

她直起腰，伸手捂住脸，叹了口气。“萧陌。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萧陌轻巧地控着轮椅。轮椅质量很好，从地面滚过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那个女人就是你说的路大哥的初恋？”

徐然放下手，抬眼看着萧陌。“是不是很漂亮啊，而且很能干。是律师哦。”

“漂亮？马马虎虎吧。也就是个子高点。”萧陌托着下巴。“女人要那么高的个子干什么？电线杆一样。”

徐然嗤笑出声。“你又乱讲。大哥这么高的人，就是要找像她那样身高的女的，站在旁边才般配。就是人家说的最佳情侣身高。”

“般配不般配又不是从身高上来判别的。”萧陌伸手揉乱徐然的头发。“傻瓜，要抓住重点啦。”

徐然顶着一头乱发，郁闷地从头发缝隙里看着萧陌。

萧陌怎么会理解她的心思呢？林思雅同吴天一随便往那里一站，就是一道风景。不管是身高还是外貌，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登对的夫妻了。的确是赏心悦目。

至于她，本来就不高，偏偏还只图舒服，成天套着平底布鞋来来去去。看谁都是仰视。在路之恒面前更是小小的一枚。若是哪天她走丢了，在茫茫人海里，估计真的是很难找的。

萧陌心里暗笑。这样倒是也好的。至少，徐然不会为了旁的事情烦恼。而身高这种事，其实是最好解决的。“那照你说的，徐腾飞难道要到篮球队去找老婆吗？”

徐然偏着头，想到徐腾飞那个在她眼里吓人的身高。“呃……好像，是的哦。”

“是什么是的。”萧陌拿起手边的速写本，啪的一记轻轻扇在徐然头上。“那样的话，就是在家里竖起来两根电线杆子。”

想一想家里竖起来两根电线杆，直直地戳向天花板，的确是有点惨不忍睹。徐然摸着头笑了。“好像没有看到过徐大哥的女朋友啊。他有吗？”

“他女朋友？你觉得应该是怎样的人？”萧陌似笑非笑地瞄一眼徐然。

“我觉得？”徐然一边整理头发，一边想了半天。“我又不知道徐大哥的想法，谁知道他喜欢怎样的人。”

虽然和萧陌成天混在一起，同徐腾飞还真的是没有太多的交集。每天徐腾飞送萧陌过来，嘱咐的总归是那几句话，什么多喝水，好好吃饭，天冷了不要出去……然后，再对着徐然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顶多有时候添上一句，麻烦照顾一下萧陌。在徐然看来，路之恒已经算是寡言的男人了，徐腾飞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绝对超越。

“萧陌，徐大哥成天都是不说话的吗？你同他住在一起，就你这样的一个话痨怎么忍受得了。”

徐然倒掉早已凉透的茶，重新泡上新鲜茶叶。顺便给萧陌冲一杯咖啡。萧陌喜欢咖啡，不喝茶。于是书吧里原本淡淡的茶香，经常会被咖啡醇厚浓重的香味盖住。华明亮总是笑着说，喝着茶闻着咖啡香，还真是奇妙的组合，绝对是双重享受。

“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如果爱一个人，你就会愿意忍受他的所有。“萧陌低头喝一口咖啡。到底是没有现煮出来的好喝。看来，还是要在书吧里放一台咖啡机。

“是啊。你说的有道理。”徐然倒一杯茶，凑到茶盅口，使劲闻着若隐若现的茶香。“吴师兄就是这样的。思雅发脾气的时候会像疯子一样，吴师兄照样笑嘻嘻地同他讲话。”

萧陌看一眼徐然。这丫头，倒蛮会自动过滤重点的。“然然，你从来就没有好奇过，我同徐腾飞的关系吗？”

“你们的关系？”徐然茫然。“你们能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兄弟吗？”林思雅倒是好奇地说起过这个问题，徐然就是这样分析的。总归是兄弟两个的，姓不同也好解释，表亲或者远亲都有可能。

“谁和你说，住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就一定是兄弟？”萧陌正色道。“你就没有想过其他可能性？从来都没有想过吗？”

“其他……可能性？”徐然呆呆地看着萧陌。萧陌总是带着笑的面孔，严肃的时候居然也好看的不得了。漆黑微卷的头发搭在饱满的前额上，修眉舒展，眉宇间透出沉静的气质。

“连这个小区在内，我们已经是第三次搬家了。”萧陌把马克杯轻轻放到桌子上。“每次都是有人好奇我们的关系，不停地打听。只要我说了出来，就开始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还会在我的面前公开议论。因为就算是他们说的再难听，我连站起来，朝着他们挥动拳头都做不到。”

萧陌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悲哀。“我没有想到，我的腿不能走路，居然还不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挫折和痛苦。”

徐然彻底呆住。

林思雅曾经怀疑过徐腾飞和萧陌两个的关系不一般。“你没有看见徐腾飞看着萧陌的眼神吗？哪里像是看兄弟。”徐然的一句话噎到她无语。“瞎说八道！我看你的眼神，你知道是怎样的吗？也同看别人的不一样。难道我们两个是蕾丝？”

“很吃惊吗？”萧陌突然后悔把秘密说了出来。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自己很喜欢徐然和林思雅，真的很想一直和这两个女人做朋友。“你，要是心里不舒服的话，我可以……可以走的。”

“走，你要走到哪里去？”徐然下意识伸手，拉住萧陌的毛衣衣袖。“别乱想。我是有点吃惊。因为对这个事情，向来只是耳闻。还有就是在书上看到过。”

萧陌垂着头，看着徐然紧紧抓住他袖子的手。小小的手指因为用力，关节都有点发白了。他的毛衣也被拉的有些走样，袖子变得老长，遮住了他大半个手背。“真的……不介意吗？”他呐呐开口。

“真的没有关系的。”徐然的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拽住萧陌的袖子。毛衣的袖子变得更长了。“你们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要介意别人说什么呢？”

萧陌抬起头，笑了。然然，你没有看到过别人鄙夷厌恶的目光，没有听到过别人尖酸刻薄的议论。怎么会知道人言可畏的意思呢。“那思雅呢？她会讨厌我吗？”

“她更不会了。”徐然连忙说道。“思雅本身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才不会有什么想法的。”

“我们的确是，离经叛道。”萧陌叹气道。“你可以把手放开了。我不会到哪里去的。”

徐然这才发现，萧陌的毛衣袖子已经长的可以当唱戏的水袖了。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松开手指。顺手帮着把袖子往上*。

萧陌露出的笑容，如狂风过后，从云层里透出的阳光，越来越灿烂明媚。

“我们是真的相爱。然然，你相信我。我知道这样的确是很荒唐。我挣扎过抗拒过。统统都没有用。甚至，我们都已经分开了两年。直到我出了车祸，徐腾飞得到消息后就丢下一切，陪着我到完全康复。我出院的那天，就下定决心，不管有多艰难，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萧陌两眼望着门外。地上很干净，风把满地的枯叶吹到绿化带里，被草丛深深地掩盖。

“你知道吗？徐腾飞本来在仕途很有发展，真的是前途无量。可是为了我，他全部都放弃了。”萧陌双手交握，捂着马克杯。“有时候，我觉得他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除了这张面孔好看点，我有什么？不会走路，要他照顾。就连一个正常的家庭都不能给他。他是何苦呢？”

“萧陌。我听说，同性之间的爱情是受到诅咒的爱。”徐然重新给萧陌换杯热的咖啡。交到他手里。

“在很久以前，有一对相爱的青年男女，得罪了巫师。巫师诅咒他们永远不能在一起。于是，他们在这世上的每一次轮回，都会遇见。有时候，一个是人一个是动物。有时候两个都是动物，却不是同一种群的。有时候都成为了人，却又是同一个性别。总之，就是不能在一起。”徐然伸手轻抚萧陌的肩。“萧陌，你们已经很有福气了。两个人相爱，而且都明白对方的心意。”总比那些只能把爱压在心底，孤苦一辈子的人要幸福。

萧陌是头一次听到这个传说。也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同性之间的爱情，描述的如此哀怨动人。里头有没有徐然安慰的意思，他不知道，他也不想深究。

他张开手，捂住徐然放在他肩上的手。虽然细致白皙，可到底是男人的，把徐然的手完全盖住了。手心传来柔软而温热的触感，让他的热泪夺眶而出。

眼泪一滴滴落在萧陌的手背。徐然止不住心酸，伸手搂住萧陌。

他是受过了多少委屈啊。自己就是小小地安慰一下，都能够让他哭成这样。“萧陌，我们是你的好朋友。永远都是。你要记住了。”

头顶传来徐然软软地却是坚定的承诺。萧陌伸开双臂，紧紧抱住徐然。”我记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