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那时候，我在一所小学当体育老师，收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在小公司做出纳。我们每天都可以准时下班回家。单位分的一室两厅的房子，住着也很宽敞。别人家里有的家具家电，我们也都有。生了华生以后，我觉得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抱着儿子身边有老婆相伴。可是……终究还是我错了。”

面前的华明亮，目光暗淡，神情疲惫。

“她出了产假，就跳槽去了家大公司，不久，就升了财务总监。公司分了更大的房子，还配了车子给她，她出入名牌店，大酒店，各种高级的服务场所。她开始嫌弃结婚时我送给她的黄金戒指，说太老土，没有钻戒高档，就脱掉了。”

徐然很想安慰一下华明亮，可是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默默地站着，听他的述说。

“华生小的时候，都是跟着我。她不愿意抱小孩，怕弄脏了她的名牌套装。她甚至可以一连几天，都不和华生说话。小孩子其实是很敏感的，华生一点也不粘他妈妈。他大概是觉得，妈妈不是很爱他。“

华明亮茫然地看向远处的天空。天色又阴暗下来。

“我们之间，除了听见她的埋怨和指责，就再也没有别的话说了。她讨厌我成天准时回家，讨厌我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烧饭洗菜，讨厌我每晚陪着儿子睡觉，在睡前给他讲故事。从前所有的优点，在她的眼里，都成了揉也揉不掉的沙子。公司调派她去外地，她也只是回来通知我一下就走了。过了一年，她打电话回来，说要离婚。我没有多留她。”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撕心裂肺的疼痛，又涌上心头。华明亮低下头，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看徐然一眼。收回手，抹了一把脸。

“离婚手续办好的当天，我就辞掉工作，开始在外面没日没夜地奔波。我把华生丢在家里，先是我母亲帮着带，后来就请了保姆。然后汽车别墅全都有了。汽车越来越豪华，别墅也越来越大。我却发觉自己越来越惶恐不安。我不敢同身边围绕的人说话，害怕一个不当心，就被抓住了把柄。我不敢交朋友，担心会被最亲近的人暗算。只有回到家里，我才可以放松下来。可是，家永远是空空荡荡的，儿子也变得叛逆的不得了。”

“我开始怀疑，这么多年来，我都做错了。”华明亮的嗓音低沉还带点磁性，缓慢的语速，更增添了淡淡的忧伤。“知道吗，我是找了借口，搬到这里来的。这是我这些年来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徐然转过脸，“不住别墅，住一百多平方的三居室，是正确的决定？”

“真的！”华明亮格外认真地回答。“每天打开门，就能听到对面吴律师家里传出大呼小叫的声音。从他们家打开的门里，还会突然窜过来一个小不点，丝毫不陌生地在我家里兜一圈，再横冲直撞地冲回去。”他抬起脸，呵呵直笑。“这种滋味，住在别墅里可是没法尝到的。”

徐然也微笑起来。“思雅家里是蛮热闹的。”

一扫脸上的阴霾，华明亮又成了意气风发的房地产神话。“华生现在也在慢慢和我亲近。你看，他也知道心疼老爸，把鞋子脱给我穿了。”

这样就感动了？徐然心里暗暗吃惊，两父子之前到底是怎样相处的，大概也可以猜出点来。她觉得还是要好好安慰一下这个老爸。“华生很懂事的。”

“我知道。他在你这里就是很懂事的。”华明亮对着儿子招招手。“下雨了，进来吧。”

先只是雨点一颗一颗砸在地上，转眼，就成了密密的雨丝。华生把篮球顶在头上，几步就跨进了书吧。“又下雨！真讨厌！”

“你们回家吧。趁现在雨还没有下得很大。”徐然跟着关上门。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空。几道闪电划过，隆隆雷声从很远的天边滚过来。

“那，然姐姐你呢？一个人呆在这里不怕吗？”华生的甩着汗湿的头发，“你不怕打雷吗？”

“不怕。”当然是不可能的。徐然从小就怕打雷，直到现在，遇到打雷的晚上，她还是要躲到徐爸徐妈的被窝里。都不知道被嘲笑过多少次了。

“真的？”华生把下巴搁在徐然的肩上，“我们都走了，你吓到哭，也没人看见喽。我要陪你。”

徐然回手揉乱了华生的头发，“其实是想看我笑话吧。”

华明亮仰头大笑。

徐然微窘。有这么好笑吗？华先生。

书吧的门被推开。路之恒浑身湿透，站在门口。衬衣紧贴在身上，裤脚管直往下滴水。

“大哥！”徐然跳起来。最近，路之恒又开始加班，天天要到书吧快关门的时候，才过来。送来的四份饭菜，倒也不会浪费，让海龟先生多占一份。像今天这么早，还真是意外。

路之恒朝华明亮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接过徐然递给他的毛巾，“爷爷打电话给我，让你今天不要回去了。”

一遇到雨大风大的天气，徐爷爷就很担心夜归的徐然。总是怕路面湿滑，视线不清，不安全。就会嘱咐路之恒，直接住在他那里。

“哦。”徐然倒了杯热水，递给路之恒。“知道了，等等在微信群里说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然姐姐今天不回去？那住到我家吧！”华生挽住徐然的手臂，“我们家有三个房间，有地方住的。”

路之恒横他一眼，住到你们家？那同进了狼窝有什么分别。

华明亮微微眯起眼。忙得每天不过来吃饭，肯定是找的借口。对门的吴天一和路之恒是一个事务所的，也没见他忙成这样。只怕是他们父子的出现，给路律师心里搁了块石头，支愣着不舒服吧。“是啊，我们家有地方住。”他带着笑意看向路之恒。

徐然吓了一跳，难道在别人眼里，我是可以随便到别人家住的女孩子吗？“大哥家我经常住的，方便。”

经常？华明亮不禁微笑。他的感觉是完全正确的。从电梯惊魂事件，他就知道，路之恒是把徐然当成了宝的。而且，在他作为旁观者的观察下，徐然的心目中，路之恒也是最重要的人。他朝着华生摇摇手，“也对，我们家两个男人，不方便。”

“那他那里不也是一个男人吗？怎么就方便啦？”华生嘟囔着。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要是可以拐然姐姐到他家里去，那可是重大的进步。以后再找找机会，也许，然姐姐就能同老爸在一道了。他看到今天老爸同徐然聊了很多话。然后，老爸看然姐姐的眼神都变得热烈了。这是不是说明，老爸的春心终于开始萌动啦！

“好吧。我打电话通知饭店取消今晚的订餐。”华明亮明白儿子在打什么算盘。徐然和路之恒之间，只怕是没有面上这么简单。里头的弯弯绕绕，他一点也不了解。自然不能这么冲动地就跑过去横插一杠。目前，徐然总算是把他列入没有危险的人员。这样的局面很不错，可不能被破坏掉。“我们就先走了。”华明亮拉着不情不愿的华生，回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