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四
华明亮经常会不定时地翘班回来。书吧里的人早已是看惯了。所以，他走进书吧的时候，只有萧陌抬起头朝他点了点。徐然和林思雅蹲在书架前，连身都没有回。
“然然，你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华明亮弯下腰，轻拍徐然的肩。“跟我出去。”
“呃？”徐然回过头。“什么事？等等不行吗？这边快理完了。”
“不行！”华明亮压低嗓门。“快点。不要多问了。”
华明亮的声音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从来没有听到过华明亮用这样的口吻同徐然说话。这让书吧里的三人很是诧异。
林思雅站起身。“怎么了？华先生是要带然然去干什么？”
这两天，路之恒和徐然并没有什么举动可以让人诟病。本来么，在这许多人的眼皮子下面，也不可能做出出格的事。可两人之间流露出不自觉的亲昵，估计他们自己大概都没有意识到。眼看着华明亮越发的沉默，让林思雅有些担心。她正想着，等萧陌午睡的时候，提醒一下徐然，让她稍微注意点。毕竟，华明亮还顶着某人男朋友的头衔。
“嗯，我找然然有事。”
华明亮含糊地回应，更是勾起了林思雅的不安。“华先生，你是有秘密要和然然分享吗？我和萧陌都是外人，要不要我们两个出去回避一下？”她故意把话说的难听，是想华明亮可以顾及到面子，放弃想把徐然拐出去的打算。不能让徐然单独和华明亮出去，华明亮都不好启齿，天晓得会是怎样的事情。
果然，华明亮抬眼对着林思雅笑了笑。“吴太太，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是担心一下子说出来，然然会受不了。连我这个大男人猛地听到后也是心急忙慌的，更何况然然，到底是关心则乱。“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揽住徐然，让她站起来。“然然，你现在跟我去趟医院。”
“医院？”徐然怔怔地看着华明亮，眼里一片茫然。林思雅和萧陌也是一愣，啥意思？
华明亮强压住自己的焦虑和迟疑，特意放缓了语速和音量。“我刚刚得到的消息，路之恒被送到医院去了。”
手底下的温软的身体一僵。徐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盯着华明亮的薄唇，张了张嘴，吐出几不可闻的几个字。“大哥……送医院了？”
华明亮的心立刻就像被一只手抓住了。然然当然是会担心的，这是之前都想到过的，只是真的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难过。
林思雅睁大眼睛，挤到华明亮面前。“你怎么知道的？说详细点。”
“我一早去公司，就听说了。大概问了一下，说是突然病倒，叫了救护车送的医院。吴律师跟过去了。”华明亮只好简单捡重要的说一点。“我就想把然然接过去……”
“我们快点去吧。”徐然突然拽着华明亮的衣袖。她自顾自跑到门口穿衣换鞋，还没忘带上帽子围巾。“还等什么!”看华明亮略微怔忡的样子，直跺脚。“快点啊！”
华明亮回过神，过去牵了她的手就出门了。
林思雅和萧陌呆呆地看着大开着的门。一阵冷风吹来，林思雅才手忙脚乱地赶紧把门关上。“怎么回事？早晨路大哥还过来叮嘱我，让然然多喝水，别忘了吃水果。我看他蛮好的呀。”
萧陌握着手里的画笔，喃喃道：“突然病倒？然然要急死了。思雅，你快点给吴律师打电话，不是说他跟过去了么。”应该可以问到更加详细的情况。
对啊。怎么把这个消息途径忘记了。林思雅摸出电话。边拨着号码边在心里不停地嘀咕：路大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华明亮伸出手，想帮徐然绑上安全带。却看见徐然已经自己绑好了，还侧过头来，看着他说：“开车。”要不是还白着一张面孔，看她镇定自若的样子，都会让华明亮有了错觉，自己前边的所有担忧或许都是多余的。
他慢慢启动车子。
车窗外是迅速晃过的景观树，街道两边是富丽堂皇或清新优雅的店铺，门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一切都和往常一样。这个城市依然如故地运行着，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快乐或悲伤而发生改变。
徐然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思，就觉得心里空落落地无依无靠。想的到的一个个可能发生的情节从她脑海里掠过。却无法抓住任何一个去仔细考虑。她想，我不要去多想了，到了医院不是都知道了么。
有辆红色的高尔夫转向灯都没有打，就拐过弯一下子插到前面。华明亮踩了一脚刹车，恨不得伸出头去飙一句粗口。
徐然表现得异常冷静，让他心里直打鼓。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带徐然去医院。也许，这根本就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头脑发昏而出的馊主意之一。这会让徐然和路之恒之间看似冷漠的僵局被打破，重新迸发出火花。那他就真的成为他人作嫁衣的傻瓜了。
可是就算他暂时瞒了下来，然然也还是会知道的。当然，她是不会追究自己没有及时告知的责任。她是那么宽容地和自己在相处：随便去哪里吃饭，吃什么也由着他去决定，迟到了不用解释，早到了也无惊喜。正是这份宽容到不在乎，让他十分的惶恐不安。
也许，他是想看看然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表现？慌张害怕？忧心忡忡？他其实知道，不管是哪一种表情，都会让自己心里泛酸嘴里苦涩。他转过头，看一眼徐然雪白的脸。她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看不见她的眼睛。
可是现在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里的徐然，更加让他心痛不已。“然然，不要太担心了。没有耽搁就及时送了医院，不会有什么的。”你想问什么就问，忍不住想哭也是可以的，我这里有坚实的肩膀可以让你依靠。就是不要这样一声不吭。
“我知道。”徐然轻声回道。当然不会有什么的，大哥还有那么美好的生活没有开始，怎么可以有事呢。而且，我的心事他还不知道……
华明亮立刻就无话可说了。虽然他对祈祷之类的事情嗤之以鼻。有时间做这样的无用功还不如去着手解决问题向来是他的态度。可是现在，他只想求告各路神仙，不要计较他临时抱佛脚的投机取巧，好好保佑路之恒可以平安无事。
大凡城市里的医院都是这样拥挤不堪的，广场上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停车。门岗上的保安示意华明亮把车子停到地下车库里去。
“我先下。”徐然推开车门。“我自己去急诊室找。”
华明亮一把没有拉住，只好探了头出来。“然然，你等着这里，我很快就过来。”医院里到处是嘈杂慌乱的人群，他怎么放心让徐然一个人去打听。
“没关系的。”徐然丢下一句，扭头就往急诊大楼跑去。
后面有车子急躁地摁着喇叭，华明亮只好照着保安示意的路线按部就班地慢慢进去。
一进急诊大厅，嘈杂的声浪便扑过来。问询台前挤满了人，每个人都直着喉咙嚷嚷，想让护士听到自己的问题。结果就是连自己都听不到，更别说问询台的护士了。
徐然被人群推搡着，居然挤到了前边。她伸手拽住护士，使劲喊道；“急诊，路之恒！”
护士查找一番，对她摇摇头。“没有这个人。你确定是送到我们这里的吗？”
“确定确定，刚刚送过来的。怎么会没有呢？”徐然抓住护士的衣袖不放。“麻烦你再找找。”
“大概还在抢救室吧。”旁边另一个护士长着一张苹果脸，和蔼可亲，在这样混乱的环境里，还想得到安慰徐然。“不要急，送到这里就好了。你去抢救救室那边看看。”
徐然感激地连声谢谢她，话音淹没在更大声的询问里。转过身，也不用她自己用力，很快就被人群挤到了外面。她长长地吐一口气，朝着护士指点的方向跑去。
急救室门前站着三五成群的人，没有熟悉的面孔。徐然的眼睛急切地扫过，吴师兄也跟来了，他应该在的吧。几个来回，还是没有看见吴天一，徐然有些慌乱。她不知所措地望着抢救室门上亮着的红灯。
有穿白衣的人走过，徐然想也不想便拉住。“医生……”
穿白衣的未必都是天使，粗鲁地一把推开她。“等着！”
徐然一个趔趄，靠到边上的墙壁。大哥，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啊？她明润的大眼里涌出泪水。
耳边有尖锐的女人声音，像指甲划过墙壁。徐然偏过头，果然看见了熟悉的人影。叶丽！对啊，大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当然是要来的。
徐然转身，把自己藏到拐弯角落里。她觉得自己很难受，似乎连气都喘不过了的难受。
穿过长长的走道，顶头是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在各式各样高大建筑的割据下，一角灰暗的天空。
徐然想，今天的太阳不是很好的么，为什么天空不是湛蓝湛蓝如宝石般纯净，却会是这样浑浊不堪的颜色？哦，早晨好像听到天气预报说空气质量不好，那个最近才出现的新名词PM2.5超标。
她想，大哥在急救室里抢救，我怎么会想到这些浑身不搭界的东西。我真是个没良心的人。
她想起路之恒温柔地看着她，眼神宁静而深沉。像午夜的星空，美丽深邃，却遥不可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