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在整个乡里无人不知，甚至是县里也被人所议论，好在苦主全家都去了，否则不晓得要闹出怎样的幺蛾子。不过，关于瞿家人给外乡人和签了契的仆从处理尸身的猜测，却不胫而走，这是纸包不住火，任瞿家人怎么花钱、动用关系，根本堵不住！”

“咳咳，哼哼！”一口气声情并茂说了这么多话，栾九娘拿大地假装咳嗽一声，旁边那位虽然不太动人情世故，可也没少在山上“贿赂”师叔师祖们讲故事，所以识趣地递过一竹筒，里面装着的是他搜集的野果果肉混着煮开的溪水形成的酸甜液体。

栾九娘拧开盖下，皱着鼻子嗅嗅，“嘶”，一股浓郁的果香铺面而来，鲜果的青涩与成熟相互杂糅，在甘洌的溪水的冲刷下，不断融合交错，仿佛永不沉淀般地旋转着，搅拌着，让每一滴果肉都渗透进水中，均匀而不失味，她大口灌了一口：“爽！”

“好喝就多喝点......”

明明是个花季小娘，却发出粗鲁莽汉吃酒般的长叹，那不拘一格的抹脸方式，让道士不自然地想起来山里偷喝“白水”的老辈们的表情，除了眼前这小娘没有胡子，简直就差不离多少，让他原本想礼貌地说点什么，居然都硬生生打住了。

栾九娘又喝了两口，终于不口渴了。其实她对这些事情很无所谓，因为栾姓在大兴乡是小姓，他们家也是没在这里住多久的“外地人”，虽然也在瞿家的田地上干活，但还未经历过“那些事”，所以她没有什么代入感，这个话头也纯粹是为了转移道士的注意力，不想看到他太焦虑罢了。

但既然已经讲到这里了，她也不妨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道士，让他多了解一些内情，并且天真的想着，如果道士冲动的话，凭她的“精明”，也能罩得住他：“你肯定想不到，那时候大部分人议论瞿家的事，有的人说瞿家闹鬼，有的人说瞿家偷运香料，更有人说瞿家养了很多死士，专门对付那些不守规矩的人！不管怎样，反正都觉得瞿家不做好。

而事情的发展，也正像人们所推测的方向走，此后的许多年里，不时传出各种各样的流言，比如张家的三儿子半夜起夜，走错了茅房，在墙角看到了鬼影！

又比如，李家的四孙子晚上从邻村喝酒回来，在偏僻点的小路上竟然看到了已经死了有点年头的叔公，可惜别人以为他喝多了，眼花了而已，虽然他连续几天都到处嚷嚷，不过没人信，并且没两天他就一声不吭地忘了这事，别人问起也装作没说过。

最诡异的是，王家的五哥，那年他媳妇意外去了，他消沉了一段时日，后来经过别人撮合，再娶了一个寡妇，说是隐居很久的寡妇，但王五哥结婚起第二天便一脸惨白，别人问新娘子长啥样，他也没一声言语，呐呐地，好似木头，挺健壮一汉子，一天天消瘦下去，没个人形，最后居然也失踪了！亲戚打开他家房门，发生里面除了一张床，到处都生灰了，而桌上还摆着碗碟，里边乌漆嘛黑的居然是蛆虫、蟑螂和老鼠的残余部位......

这种事情，零零星星的一年半载都会有那么一起，大部分事情，索闻到最后，总是与瞿家有关，咳，也就没人追究了，大家都是为了活着，至于已经去了的人，便不再去深思了，更别说所谓的公道？瞿家几斗米下来，黑的变白的，阴的，变阳的。”

栾九娘还欲往下说，突然道士一手捂住她的嘴巴，然后将她往后推去：“何方高人，在此静候？”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连风都仿佛不再流通，栾九娘紧张兮兮地躲在道士背后，四周张望着，而道士则死死盯着右侧几棵相互遮掩的大树中间，抿着嘴唇，眼中精光闪动。

“小道龙虎山法我，不知阁下有何见教！”道士说辞有礼，但语气却丝毫不见客气，他本来以为是错觉，没想到“那人”还真是跟着他们，竟听了半路！

“莫非阁下有难言之隐，要行此盗跖之事？快快现身，否则别怪小道飞符不留情面。”道士已将符篆抽至手中，不过他没有贸然出手，而是继续出言相激。龙虎山虽是当世两大道门统领之一，敌友遍布九州，所以他虽然不耻对方行径，但也克制住，免得两家伤了和气。

“哈哈哈哈，小天师莫要动手，洒家这伤病之躯，可承受不起龙虎山的天雷！

两位不用多虑，洒家没有恶意的，只是奉命行事，恰好遇到二位，本想擦身而过，却不曾料到二位所谈的事情，与洒家要做的事有关，又怕影响到二位的谈兴，便特意隐匿身形，没敢打扰，莫怪莫怪！”说着，树叶一阵抖动，一个袒露肚皮，方脸虬须的中年汉子大刺刺地走了出来。

那敞开的肚皮的下部，绑着几圈麻布，隐隐有血迹。

只见他满脸堆笑，爽朗得令人一见如故，身量虽没有道士高，也七尺有余，胜在虎背熊腰，短衫无袖，两只外露的臂膀更是比栾九娘的腰还粗上几分，背上一根伏魔棍色泽暗沉，但上边刻着的佛印可不在少数，有一颗明显是新刻上去的佛印，格外的显眼。

咋一看，竟是个少林达摩堂的俗家弟子！

栾九娘咋一看到这大汉的时候，被他庞大的身形吓了一跳，便出口讽道：“哼，好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却跟只胆小的飞鼠【松鼠】似的，藏头露尾，好不知羞！说，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壮汉听了栾九娘的话，也不恼，哈哈一笑，不打算回答。上下打量了几眼道士，转移话题地称赞道：“小天师真是灵资裴玉，明心通达啊，龙虎山有小天师，必然不会断层啊。可惜我少林，嘿！”

眼瞧着对面二人有些不耐，这壮汉便收起感慨，郑重一合掌道：“阿弥陀佛，洒家少林俗家弟子牛晋有礼了，二位勿要动怒，能否听我说几句：我拜入少林达摩堂已二十载了，期间多多少少出山做了些事，这次也不例外，乃是奉命出山来此地界公干！这路上恰好遇到两位，刚才也说了，二位所谈论的事，地点跟我要去的地方相同，所以我便听了会，之后便会提前动身，不想小天师灵识广大，意念非凡，既然被二位察觉了，便是失了礼数，只是我少林与龙虎山千年交情，想我也不愿做此坏和气之人，所以有所迟疑，莫要恼怒还是！”

栾九娘可不吃这一套，做都做了，听都听了，事后道歉有什么用，心里想着这假和尚真是虚伪得紧，便要出嘴，可惜被道士提前阻止了：“原来如此，小子法我有礼了，出山时，家师有交代，让我去一趟少林，或者遇到少林友人，代家师向贵寺问安。”

道士已经收起来符篆，庄重地回了一礼，他眼神示意栾九娘不稍安勿躁，先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意图再说。

壮汉见道士涵养出众，心中好感也是提升，加之自己做事不谨慎，让人抓了现行，惭愧和敬意都有，也客客气气地说道：“好说好说，老天师也好哈哈。既然我们两家交情深厚，洒家明人不说暗话，此次前往大兴乡，为的就是瞿家。据我少林内部传达消息，此地有邪祟作恶，且修为不低，手段恶劣，韬晦数十年之久，已成气候，所以此行十分凶险。洒家虽是个憨人，却不是傻子，所以想请小天师一同出手，收了那邪祟，不知可否？”

道士本就有此意，此时得一外援，心中难免欢喜，不过面上涵养不曾丢掉，也就装模作样地抱拳称善，顺水推舟地邀请牛晋一起赶路了。

栾九娘本来有些反感“假和尚”牛晋，不过看他说起大兴乡时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心中也是一软，觉得这人也不坏，便也就没有什么意见。不但如此，还往牛晋的酒葫芦里倒了点“果汁”，让牛晋睁大了牛眼，大呼“有福了”，“稀罕货”，既让栾九娘觉得这人比道士还没见识，又让她沾沾自喜道：“记好了，我叫栾九，前边是我的地头！喝了我的果汁儿，你就得听我的话做事，记住了没！”

牛晋自然无不可，笑哈哈的应衬着。

栾九娘便自顾自地领路去了，后面二人则满脸严肃地交换信息道：“小天师，你这位“小兄弟”是不是......？”

“法师猜得不错，阿九确实吃了些不该吃的东西，又被邪祟追杀......”

“唔，有些难办，除非......？”

“嗯！小道已有打算了，如此，这般......”

“哎。.......那，对于那瞿家......？”

“还得听法师吩咐。”

“好说，我少林神僧惠安大师正在附近县府，名为挂牌，实则暗中调度人手，准备行雷霆一击！我只是探路小卒子而已，不过遇到小天师就不一样了！我们不妨，如此如此......”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