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花总统意重报急信 柔公子情深葬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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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采臣等人正在谈话,忽然外面哭着进来一个浑身孝服的人,手拿一根报丧棍,看见闵采臣等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正是盛王爷的师爷。师爷凄惨哭诉道:“盛王爷没了!家中遭了横祸了!盛王爷,没了!”

闵采臣急忙站起来,殷震贤上前去拉着师爷起来。师爷哭诉道:“昨夜家中闯进来一会儿蒙面强徒,持刀拿枪,个个彪悍凶猛,将家中各房金银首饰抢劫一空,见人杀人,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盛王爷三个儿子没躲过,一起死在屋子里了。盛王爷脾气大,出来骂了几声,被那些强徒连砍带劈给杀死了!家中各房本来就不和,树倒猢狲散,子侄们连偷带抢,能拿的都拿走了。可怜盛王爷当年何等威风,如今却惨遭横祸横尸家中,尸体放在那里竟然无人管。现如今只剩下孤儿寡妇在院子里哭。我知道殷公子是仗义通事的人,所以来求殷公子。”

殷震贤说:“真想不到有这样的祸事。盛王爷有那么多子侄,难道就没有人出来主持场面吗?”师爷说道:“殷公子有所不知,盛王爷最有依靠的两个儿子,前些日子死在和马仲麟打仗的苏北那边了。如今又被砍死了三个,剩下各房子孙也有抽大烟嫖妓的,也有坐吃山空立地吃陷的。这些人平日里就勾心斗角争财争利,哪有一些消停。如今这祸事,还不知道是不是内外勾结干的呢,还会有谁肯站出来?只能仰仗殷公子了!殷公子不肯出面,枉叫盛王爷敬您一场,也算我们白认了你!如今家里只有一群寡妇和三寸孤儿,叫我们怎么办?”说完哭着又跪。殷震贤说:“盛王爷对我三雅园有恩,如今他老人家已逝,我再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殷震贤收拾东西,跟着师爷到盛家大院来,看到门口的白幡杆新劲儿未下,杆顶挂的纸鹤幡和桂枝还在摇摆,不想又有新丧来临。牌楼已经停工,宅院里面一片狼藉,满目凄凉,庭前站了几个孩子妇人,穿着孝服嘤嘤哭泣。殷震贤让师爷将家中老小一并叫到庭前议事,又命家中财务拿出家中账薄,先商定丧事办理规格和花费,然后议定房屋财产分配,不使老弱妾室有亏,大家都说合理。然后请了茶房的人过来主持丧仪,盛王爷生前知交好友闻讯也过来,各自出了一份厚礼,加起来也有相当数目,一一按人分配下去,众人都服。出殡之时,哀声四起,旗幡飘摇,殷震贤闻声怆然而悲。想起盛王爷生前何等得威权,赫赫扬扬,如今竟然也化为尘土,躺在一尊黑色肃穆的灵柩里面,素盖白华,立于悲风之中。可知“荣华与歌笑,万事尽成空!”,明日黄土垄中,新坟旧坟,也都化作一种云烟,寂然无声埋没于百草尘土。殷震贤恍惚悲思之中,忽然看见钟素素一身重孝,面无表情,木然跟在送丧队伍中。不知有意无意,钟素素似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殷震贤似乎被电击了一下,魂兮兮的感到全身麻木。

藤下一郎请茂仲景一起到“群玉坊”这边来商谈事情,就在泓四的房间里议事。泓四听说是茂仲景来了,装扮得华贵雍容,艳妆浓抹,春风满面出来作陪,说道:“茂次长好久不来了?上次答应我的事情不知还记得几样?”藤下一郎说:“你去叫点各处饭馆的名吃,中午我要摆出一道上海滩最好的盛宴款待茂次长。你今天也不要接待别的客人,我们请局子。你遇到了茂次长这种客人,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以后你的好处大大的。现在我们有事商谈,你先照吩咐忙去吧。”

泓四笑语盈盈答应了出去。藤下一郎满面春风笑着说:“茂次长!这一段你屡立新功,证明我没有看错你,你比陆顺有学问,有智谋,更胜一筹。如今马大帅志气高昂,很快就能打到上海。我听说你们家对马大帅有恩,你将来的前途真是无可限量。来,我敬你一杯!”

茂仲景说:“多谢藤下先生栽培。不过有一件事我不明白:玉胭脂已经被抓了,为什么会忽然放回去!她知道我们抓她为的是‘鹅贝雪花龙骨’,现在打草惊蛇,那帮人更加提防了!我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该让她活着出去。”

藤下一郎说:“这件事情也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是兴亚院的意思,我想必然有他们的理由。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兴亚院对这批宝物十分重视,另外派了一个顶尖高手,叫做‘风’去办理了。这件事十分机密,你不要多问。现在上海滩真是瞬息万变呀!不可一世的盛王爷忽然死在家里了。哼哼,真是想不到,龙生九子,竟然弄个如此悲惨的结果。茂次长,你怎么看呢?”

茂仲景说:“如今这世道,满清王爷是行不通了!偌大的王爷家族,一晚上功夫说败就败了,败得满地鸡毛,一败涂地。”

“哼哼!”藤下一郎眼睛里露出一点不屑,不过稍纵即逝,转而做欣赏的样子说:“盛王爷这样有威权的人,能够一夜之间被歹人所杀,江苏督办也放不出个屁来。如今他们自顾不暇,哪能管这么多的小事?人命,不过如同蝼蚁罢了,死个人,也就像是死了一只蚂蚁!你懂我的意思吗?”

茂仲景点点头说:“懂。”转而又说:“不知藤下先生的意思?”

藤下笑笑说:“马大帅是你的亲族,如今他正和孙传芳激烈交战,你完全可以帮他一把,给孙传芳屁股后面放一把火!乱世之时,还有谁知道是谁做的?”

茂仲景说:“藤下先生的意思,不知如何放这把火?”

藤下神秘阴冷地笑笑,“盛王爷刚死,人心惶惶。就照盛王爷的死法,将上海督办处的次长秘书们做掉一部分,孙传芳就慌神了!中国人有句话:‘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督办处瘫痪了,孙传芳的心就乱了!”

茂仲景面带难色,犹疑说:“这个,合适吗?”

藤下语气坚决地说:“非常合适。你现在的基地里有一百多名死士,分成十组,一个晚上同时行动,就能摧毁他们的核心力量,令他们人人自危,谈虎色变。这是名单和他们的居住地图,我已经画好了,你照做就行了。”

茂仲景接过名单看了一遍,惊吓道:“这,需要这样吗?”

藤下一郎木着脸说:“完全需要!我说过,你照单去做就行了!”

原来茂仲景一眼看到褚敏瑜也在名单之列。茂仲景平昔和褚敏瑜关系亲密,褚敏瑜人缘又好,不忍对其下手。茂仲景大着胆子说:“褚敏瑜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其实毫无心机,只知道花天酒地玩女人。这种人,何必对他动手?”

藤下摆摆手说:“这个人是孙传芳的老乡,也是孙传芳依赖的重要手足。虽说他并无智谋韬略,可是身份尊贵,又有特别的影响力,是孙传芳依赖的重要外交人才!这个人一定要除掉。”

茂仲景低头半晌没有说话。藤下一郎皱眉说:“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可是无毒不丈夫,你没有了身份就没有朋友。有了身份,什么朋友都不会缺,对吧?我实话告诉你,南京城已经岌岌可危!马大帅打到上海滩不过指日可待!如果这次你立此大功,你就不会再是文艺部的副次长了!有马大帅做靠山,加上我们董事局的支持,你就会做上上海滩新政府副市长的宝座!茂市长,我想这个称呼更适合你吧。”

“是!”茂仲景半信半疑答应道。

“还有一点我要告诉你,这次成功之后,陪你茂市长进入梦乡的就不是花国大总统泓四小姐,而是你日思夜想相思成疾的徐英若了!你放心好了!等你大功告成,我一定把徐英若那个美人胚子送到你的床上,这是我对你的最好奖励。”

茂仲景点点头,将名单和地图卷起来放进自己怀里,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藤下阴沉地说:“三天之后,午夜子时,十路人马一起动手,杀他们一个鸡犬不留!到时候,上海滩督办处就会一夜之间成了森罗殿了,来办公的是一个个阴司的鬼魂!哈哈哈!”

两个人说得开心,哈哈大笑。听得一阵环佩翠玉叮咚作响,泓四满面春风进来说:“二位爷!您要的上好的酒席给您备好了!还有‘群玉坊’特备的点心水果,要不要给二位爷就端过来?”藤下一郎点头说:“好!你叫上来吧!”泓四答应着高声喊着:“端过来吧!给爷一道一道摆上了!”一语音落,那边帮闲的将一道道菜品端上来,有九华楼的松鼠桂鱼,广陵春的八宝鸭,南味斋的糖醋黄鱼和火腿芦笋鸡,还有老半斋的虾子蹄筋等名菜,最后端上来杏花楼的甜点,还有绍兴的黄酒有七八瓶,每瓶半斤,约有四斤。茂仲景看罢大喜,搂着泓四高高兴兴吃了个半醉。藤下吃过饭就笑笑告辞了,茂仲景留在那里,和泓四甜甜蜜蜜缠缠绵绵厮混了半晌,才得意洋洋心满意足回去。

谁想这泓四是风月场上惯用心机的人,最能猜透男人心思,巧于应变。她知道客人每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所以自己的雅间里设了一个暗室,正好可以偷偷听到客人背后的言论,本来是为了应对那些朝三暮四口蜜腹剑的男人。今日看藤下和茂仲景来得奇怪,所以躲到暗室偷听,正好将藤下一郎要茂仲景害褚敏瑜之事听得一个字不漏。泓四心想:“茂仲景徒有其表,外面看来仪表堂堂,却是这样一个心狠手毒无耻下作的人!若是别人倒还罢了,褚敏瑜向来与人为善,对姊妹们是最好的。即使是书寓里面的倌人,也姐姐长姐姐短,从不歧视怠慢,也不以势压人。这样的人,生生地被人害了,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岂不可怜?”泓四想来想去,表面上从容应对,心里却急着要去给褚敏瑜报信。茂仲景走后,泓四思忖自己出去太过显眼,还是想办法通知褚敏瑜才好。于是假装患了风寒头痛,叫“群玉坊”的姐姐妹妹帮自己招呼。暗地里写张帖子,请人去请殷震贤过来看病。临行交代佣人说:“告诉殷公子,我这次病得厉害,请他晚上务必过来一趟瞧瞧。”

佣人按照吩咐,到中医学校的诊所来送帖子。刚好此时玉胭脂身体未愈,众人吃了晚饭,都一起在花园里闲坐,陪着玉胭脂说话。偏偏这时泓四的帖子到了。送帖子的仆人交代说:“我们泓四小姐说了!这次病得厉害,请殷公子无论如何要今天晚上过来一趟瞧瞧。”

殷震贤当着众人面听了这番话,着实有些尴尬。玉胭脂说:“你是医生,病人来求焉有不去之理?还是去看看为好!”徐英若冷笑说:“哼,还用姐姐费心。这样的花帖子贤哥哥再没有不去的道理,上赶着要去呢!如今做出这忸怩姿态,只不过挡住我们的嘴罢了。”殷震贤将帖子揣在怀里说:“你们稍等,我去去就来。”跟着那佣人去了。玉胭脂说:“英妹妹这嘴也太厉害,你没见你哥哥脸都白了!以后嫁人也这样说你的夫婿,恐怕你夫婿一恼,问你个‘七出之罪’休掉算了!”众人都笑起来。英若急了,说道:“玉姐姐也太没分寸,做什么都是能忍能让的,落一个有涵养、有德的好名声,最后还不是苦了自己!”玉胭脂听这话说到要紧处,低头不吭了。

石云卿悄然出来,对着一天碧蓝,由不得轻轻叹了口气。闵采臣问:“石公子有什么感叹吗?”石云卿说:“我常听英姑娘说殷公子儿女情长,爱人爱得糊里糊涂,不知自己需要什么?我是清清楚楚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却只能远远望着我心爱的人儿,望着她的花朵自顾自地开放,却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

闵采臣心里想道:“你只能远远望着,还能对人说出来。可是我心里的这份爱,却只能深深藏在心里,连说都不能说。若论爱得苦,我比你更苦,比你更沉沉地没有希望。”

众人在院子里等殷震贤回来,竟等了许久不见回来。这时已渐渐入夜,寒气上升,众人都有些受不住。闵采臣说:“英姑娘、玉姑娘,你们早些休息吧。就留我和石公子在这里等待。”

徐英若说:“说是去去就回来的,这么久不见人,会不会出事呢?真是急死人了!哦,去会上海滩最美的花国大总统,自然‘春宵一刻值千金’……”

闵采臣笑道:“你贤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你快去休息吧。”

两个人又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殷震贤回来。闵采臣有些沉不住气了,到门口张望了好几次,才见殷震贤急急回来了。闵采臣问出了什么事,殷震贤将泓四秘密报信的事情简单说了,说:“我已经通知褚敏瑜。褚敏瑜说现在形势难料,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到苏北去了,驻守在上海的军队也随时准备撤退。一旦日本的秘密军队行动,自身恐怕有危险。何况妻子快要临产,所以趁着暗夜先找地方躲避去了。其他的同事也一一通知到了,所以现在才回来。”闵采臣称赞道:“泓四只是一个烟花女子,竟然有这样的情分,真真令人敬慕!”

谁知几个人在这边说话,夜风袭过,后院似乎有异响。几个人连忙往后面跑,只见玉胭脂和徐英若住的房间房门开着,连忙喊着冲进去,只见玉胭脂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徐英若已不见踪影。殷震贤魂都吓丢了,口里叫着“英妹妹”,顺着风声赶过来。闵采臣对石云卿说:“看护玉姑娘!”跟着也出来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跑了许久,并不见徐英若的影子。静下来听听风声,似乎在某处有打斗的声音,顺着声音又摸了过去。只见一个身材伟岸的侠士和一群黑衣歹徒正在厮杀。那些歹徒个个用的是东洋刀,凶神恶煞;义士看上去已经身受重伤,一只胳膊已不能用,仅用剩下的单臂与强敌搏斗,正是左宇飞。殷、闵上前冲入,刀刀凶狠,杀了几个。剩下的见势不敌,将裹挟的徐英若放了下来,挣扎着四散跑脱。

左宇飞浑身是血,深受重伤,身体有些支撑不住。闵采臣连忙冲上去扶住,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左宇飞说:“我刺杀马仲麟受了重伤,正准备回家,不想路遇几个可疑的人裹挟着一个人。我仗义相救,不想却是英姑娘。”殷震贤说:“赶快回去说话吧。”几个人方才回来,玉胭脂和石云卿已经在焦急等候。左宇飞伤势很重,闵采臣连忙为他包扎疗伤。左宇飞简要地说了两句:“马仲麟防范太严,我连杀几个卫士都不能近身,给他预备的毒箭也被卫士挡住,只有最后一支‘弹指红颜老’射入他的左肺。虽然不能让他一箭毙命,但是……”

闵采臣说:“我记得《搜神记》上记载有这个‘弹指红颜老’,能够潜伏在身体内部,只要他喝下紫苏叶和苏合香混合的酒,体内的毒就会随着芳香散布于七窍之内,瞬间毒发而死。”

左宇飞点头说:“师兄真是博闻广记,见识非凡。”

殷震贤说:“左师叔身受重伤需要疗养,上海滩的形势也不稳,玉姑娘刚刚脱险,英姑娘又险遭暗算。不如我们暂且到昆山躲避,等上海滩形势好些再做决定。”

闵采臣点头说:“我正有此意。”于是收拾行李,一起奔昆山来。石云卿说:“我还没有去过昆山,不知能否和你们一同前往?”殷震贤说:“大家朋友一场,你又和我们一起共过患难,当然一起才好。”到了昆山,见过闵姊,牧芷兰已经有七个月身孕,满面含羞来见众人。闵姊特地在后院安静处给左宇飞、闵采臣、石云卿各自安排了住处,让玉胭脂、徐英若住在隔壁,互相照顾。殷震贤则住在前院,牧芷兰还和闵姊住在一处。

住了两日,殷震贤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惶惶不安。这天报纸送过来一瞧:果然马仲麟的部队已经打过南京,攻到上海滩来了!孙传芳的部队一直撤退到上海南部。殷震贤想:如今形势这样,盛王爷死后,钟素素不知如何度日?三雅园的戏还能不能开场?还有泓四,她冒着风险给褚敏瑜送信,倘若走露了风声,她会不会很危险?还有中医学校,师傅不知怎样了?不如将老人家也接到昆山。想来想去,还是去探个究竟为好。于是和闵采臣商议。闵采臣说:“上海那边毕竟有那么多事情,不如你就过去看看,有什么消息再回来通知我们。”殷震贤就和众人说明,独自一人回上海去了。

殷震贤到了上海,先去褚敏瑜住处远远望了望,没有见到什么异常,这才转道到盛王爷府上。只见大门紧闭,扣了许久,才出来一个佣人,认得殷震贤,问他有什么事?殷震贤问道:“府中各位太太们、还有孩子们可安好?”佣人道:“托公子福,办理了盛王爷的丧事。田产地产卖了许多,分给各房,日子还过得去。劳公子费心想了!”

殷震贤心里惦记钟素素,不知道她如今有何打算?但是这话却无法启口。殷震贤往里面望了望,庭院深深,层层叠叠,只能看见几个佣人在扫地。殷震贤只得硬着头皮说:“我有一事想见见八太太,不知可方便?”佣人脱口道:“八太太今天出去散心了,恐怕还不在府里。”殷震贤只好告辞出来,一个人泱泱不乐回去了。

此时钟素素就站在门楼上面的厢房里,看着殷震贤渐行渐远。钟素素心高气傲,原想嫁给盛王爷有个终身的依靠,谁想家中出了这样的横祸,一下子倒了靠山。远远看见殷震贤过来,已事先吩咐佣人自己不愿相见。殷震贤低眉垂头回到中医诊所来。钱半臣正在药房,看见殷震贤说:“你到哪里去了?我一看你们人影都没有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提心吊胆呢!”

殷震贤说:“局势不好,我让他们回家去住些日子。正要给大师兄说一声。师傅怎么样了?”钱半臣说:“师傅还好。每日喝茶散步,就是惦记你。”殷震贤这才放心说:“我没有照顾好师傅,也没有照顾好诊所,多亏你大师兄在这里勤勤苦苦操劳。”钱半臣笑着说:“我也就做点勤勤苦苦的事情。你为三雅园做的事,整个上海滩都在传颂。你才是真正的英雄义士,师傅也一直以你为豪呢!”

殷震贤笑笑说“有劳大师兄了!”正说着,看见巫继臣和苏媛并肩一起走了进来。殷震贤说:“巫师兄,你们喜结良缘我也没顾上祝贺,这段日子真是忙坏了!”巫继臣说:“不用客气,你为三雅园做的事,整个上海滩都知道!我们都为你感到荣耀呢!”

钱半臣泡了一壶碧螺春茶端上来说:“你们俩也忙得很,不肯到我们这里来歇歇脚。来!先喝点茶。”

巫继臣说:“说来惭愧,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竟没有闲下来的日子。现在孙传芳的军队已经撤退到上海南部,恐怕上海滩撑不了多久了!听说孙传芳正和南方革命党接洽,准备联合对付马仲麟。现在很多外国银行的人都在准备撤退,我们的客户逃离了十有八九,咱们上海滩恐怕要过一段不太平的日子。”

苏媛说:“你有郑小姐的消息吗?真是奇怪,她没有一点消息就离开了!我们这么好,总该告诉我一声!”

殷震贤说:“她有紧急的事情匆忙离开上海了!过段日子就会回来,你不用担心。”

苏媛说:“哦。这样的消息我还不知道,殷公子先知道了。可见你们比我还亲密些。自从一茹知道你是受冤枉的,背地不知哭了很多回了。一直说对不起你!”

殷震贤心里酸酸的,说道:“这又何必?也许命中注定,我们只能做个咫尺天涯的陌路人。”

巫继臣夫妇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殷震贤心里一种苍凉落寞之感。一会儿想起郑一茹伤心欲绝质问他的情景,一会儿是郑一茹泪光满面看他的情景,那种心痛欲碎的感觉似乎还在心里隐隐作乱。当柳春烟承认是郑逸杰陷害殷震贤的那一刻,他看见郑一茹忽然站了起来,痴痴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多么复杂难过呀……殷震贤翻来覆去,将这些往事的碎片一遍一遍反刍,模模糊糊似乎睡着了。

忽然一阵急促地门响,有人在外面喊着“殷公子!殷公子!”学徒上前去开门,看了一看认得:却是泓四那边的佣人。那佣人面色紧张,一边问着:“殷公子在家吗?我们小姐不好了!下身一直出血不止,想是血崩了!快去看看,否则可不是要命的事情?”

殷震贤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连忙出来问:“前几日我还给她把过脉,明明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会这样?”

那佣人见了殷震贤,喜出望外说:“见了您,我们小姐就有救了!小姐身体一向还好的,不知是这两天吃坏了肚子了,还是怎么了,上半夜的时候还好好睡下的,忽然说肚子疼,又说身上凉,然后就血流不止。小姐说了,其他医生都是没用的,只有殷公子能救她的命。”

殷震贤连忙准备了防止血崩的药材随身带在身上,忽然发现那佣人的眼睛游移不定,不敢直视他,似乎是心怀忐忑。殷震贤心想是不是泓四出了事?这些人设计来陷害我?想着回到屋里带了一些竹钉暗器放在身上,这才跟着来人出去。泓四住处已然去过两次,熟门熟路。佣人开了门,殷震贤顺着楼梯就上去了。他担心会有歹人埋伏,所以推门时候向后面躲闪两下,提防有暗器出来。然而门被打开了,里面却鸦雀无声。

殷震贤一跃跳了进去,锦幕低垂,珠帘淙淙,床上卧着一位病美人,正是泓四。殷震贤一看泓四,脸色雪白,气息奄奄,嘴角有血,生命已经危在旦夕。殷震贤上前拉住问道:“泓四,出了什么事?”

泓四已经无力说话,声音低低地,将内衣朝上揭开,只见身上青紫淤黑,明显是遭受过严重殴打。泓四说:“快离开这里。我已经没命了,他们会陷害你的!”殷震贤含泪拉住说:“我知道他们的阴谋。可是我怎么能担心自己名誉有损而置你不顾?他们殴打你导致内脏出血,是谁做的?茂仲景吗?”泓四惨笑道:“他们知道是我泄的密!我知道他们会发现我的……”殷震贤痛心懊悔道:“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早应该把你救出去!姐姐,我太自私了,我忽视了你,我本来可以把你救出去的!”泓四轻轻说:“我第一次看见你流泪。我没有想到你会因为我流泪!”

殷震贤轻轻握住泓四的手说:“泓姑娘,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后悔多痛!”

泓四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喃喃说:“泓姑娘?你叫我泓姑娘!我一个烟花女子,人前尽繁华,背后空辛酸,有谁是真心看待的?如今得到殷公子的一份真情,我也应该知足了!”殷震贤握住泓四的手说:“姐姐,你冒死送信,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也是敬你三分!”泓四轻叹道:“我六岁被卖到书寓,十二岁开始接客。巧伺人意,迎来送往,不知见识过多少男子。心里最爱的不过两个人:一个是多情温柔的褚公子,一个是风华绝代的殷公子。若比起来,褚公子情多而滥,惟有殷公子在我心里更高一些。我一直还记得,你救我的那天晚上,你睡在我的床上,安安静静的样子。我现在也想睡了,我感觉好累……”

殷震贤听了这话,心都碎了。只听泓四断断续续说:“殷公子,抱抱我,我好冷,好害怕……可能我要死了,我不想孤孤单单地走,你抱住我,让我心里有个伴儿。”

殷震贤上前去,将泓四轻轻放在自己的怀里,用体温去暖她。泓四静静地躺下了,合上了眼睛,说:“真好!殷公子……”

殷震贤想起自己中毒的那天夜里,泓四夜不成寐地照顾他,用勺子一口一口喂他水喝。而自己对这个女子又做了什么呢?嫌弃她?躲避她?甚至将她精心送给自己的丝帕也丢在尘埃里。自己辜负了这颗心,辜负了这位温柔多情的女子呀!殷震贤紧紧抱着她说:“你要喝水吗?你还好吗?”

泓四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或者是昏迷了,殷震贤不时听见她痛苦的呻吟。天将微明的时候,他听见泓四断断续续地说:“这里太冷了,也太黑了,我想看看太阳,好温暖,好亮…………”

殷震贤抱着泓四向门外走去,他感到泓四的手忽然直直地垂了下去,很重很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眼泪在他的脸上纵横,他抱着泓四出门,感觉有一道温煦明亮的太阳光迎接着他。他紧紧抱着泓四,说:“不会冷的,泓姑娘,不会冷的……”

密密麻麻的的闪光灯对着殷震贤,他紧紧抱着泓四,满脸都是泪水,他不知道自己和泓四为什么总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第一次是这样,第二次也是这样,现在,这是最后一次了!泓四死了,带着她倾国倾城的容颜,带着她对这世界的满腹幽怨,睁着眼睛离去了。

天空似乎下起了雨。是冬天没有离去的雨,还是春天初至的雨?殷震贤漫无目的向前走着,看着泓四柔软美丽的飘带在风里飘摇。他想起了泓四送给他的那方丝帕,绣着一个大大的“殷”字。那丝帕也是泓四的心,可是被殷震贤轻轻地抛弃了,抛在哪里了?在风里,在雨里?还是在哪一个落红阵阵的园子里?风里有个轻轻的歌谣,还似泓四那样呢喃醉人的婉转柔音,在殷震贤耳边轻轻地吟唱——

微雨燕双飞,落花已老去。还似小苹初见时,数度约君君来迟。辜负了,妾心意。泪水沾花风来去,人向何处栖?

香魂一缕缕,花间断肠句。从今何处觅仙影,隔山隔水隔烟雨。

空有恨,郎自弃。此恨从来难撷取,人归何处去?

殷震贤抱着泓四来到南浦边上一片花草繁茂之地,亲自下手为她挖出一块地来,喃喃地说:“泓四姑娘,我希望来生你会投胎到一个无忧无虑的富贵之家,让你轻盈地坐在秋千架上,头上带着花,高高兴兴地度过每一天;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可心如意的郎君,红袖添香,一起吟诗赏月,品茶饮酒,过着世外仙人的生活。你这一生太苦了,也太累了。你听我的话,好好歇着吧。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好好歇着吧。”

殷震贤亲见泓四死在自己怀里,想这女人生得倾国倾城的美貌,却活得痛楚,死得无辜,越想越可怜,越想越难舍,悲痛惨怛,意志消沉。泓四在上海滩名气很响,一夕之间明星陨落,娇花凋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应。有说因情变而死的,有说因情仇而死的,众说纷纭,总少不了一个“情”字。因为泓四死在自家私宅里,当时众人目睹殷震贤抱着泓四的尸体出来,所以聚焦点都在殷震贤身上。工部局治安处的人来调查了几回,要殷震贤说个清楚。殷震贤将那晚佣人来请的话说了一遍,再找那个佣人,却早已音讯全无、消失不见了。

郑一茹和褚敏瑜跑到了浙江乡下一处地方躲避。每天派人打探上海滩的情景,得知了泓四暴死、殷震贤难避嫌疑的事情。褚敏瑜哭着说:“这件事情再明显不过了!泓四因为给我报信被他们害死了!殷震贤被他们借此栽赃。哪有杀了人不逃,还和死人在一起的?”郑一茹说:“正因为我们知道内情,所以知道殷公子是被栽赃陷害的。外人又如何知道?”于是打电话给父亲,将内情说上一遍,请他代为周旋。郑老爷子给郑逸杰说了,找了工部局的人,将此事压下。这巧这个时候上海滩形势突变,孙传芳的军队连打败仗,连司令部一起退到南边去了。公众的注意力已经顾不上风花雪月,人人自危,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藤下一郎和茂仲景的秘密军队在上海滩不断制造事端,搞暗杀,和马仲麟的部队内外接应。不多时,孙传芳部队撤出,马仲麟的部队逐渐控制了上海以北,包括虹口在内的公共租界也都被马仲麟部队控制。上海北面和西面的城门也被荷枪实弹的士兵严格把守盘问,百姓进出上海都要走南门和东门。殷震贤本来还想乘着夜幕回昆山,可是念及三雅园无人照看,不能放心,就留在上海观看动静。这天黄昏出门散步,忽然拐道里闪出两个人影,殷震贤一惊,却原来有些面熟。那人抱拳说:“殷公子不认得我了?我是陈三儿!”

原来就是当初打劫郑一茹被殷震贤教训过的陈三。因为殷震贤对他有恩,所以多次来找过殷震贤。殷震贤惊喜道:“怎么不认识?上次我运送货品,还多亏你码头上那帮兄弟!你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陈三儿说:“公子!我们弟兄在码头上出苦力打下那片地盘,日子还过得去。如今碰上打仗,朝不保夕,也就混个日子算了!常言说:‘有恩不报非君子’,我们就惦记当初遇难时公子对我们的帮助。今天找您,是有句话要说……”

殷震贤问:“是什么话?”

陈三儿凑到殷震贤耳边说:“小爷!这件事情我们不知道怎么说?说了也不好,不说了也不好。反正我们就说了,好不好您来定夺!”

殷震贤道:“你怎么这么啰嗦?”

陈三儿干笑两声,这才说道:“殷公子,我知道有个叫石云卿的,和您是不是朋友?我的兄弟说他经常出入中医学校,似乎和你们很亲密。这句话我说了您别介意:我有个弟兄有一次看见他在打电话,说的都是哇哩哇啦的日语。我觉得这事情很诡异,所以特地来通知您一声。我是也说不上来什么,只是有点怀疑他对你不利,您自己提防些。”

殷震贤听了这话,心里从里往外打了一个激灵!心中隐隐藏着的疑问忽然被点中了一般,汗都差点冒出来。他点点头说:“陈三儿,谢谢你还惦记我!”

陈三儿笑着说:“您看您客气了不是?我也是想为您尽点心不是?”

殷震贤告别陈三儿,自己往回走,心里一怵一怵的。他想回去理理思路。玉胭脂被救的事情是一个深深的疑问,他因为这件事情感到隐隐不安。而这里面的谜底,也许就在陈三儿刚才的话里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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