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石云卿灵机韫玉诗 玉胭脂悲情生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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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闵采臣几人住在昆山,虽说离上海不远,却安静许多。石云卿第一次到昆山来,闵姊亲自做了许多昆山美食招待,闵采臣、左宇飞等人带他四处游览一番。阳澄湖,高墟山,片玉坊,还有明代剧作家梁辰鱼的故居,牌坊门楼,蔚为壮观。这一日到了玉峰山,但见百里平畴,仅此一峰独秀。山色蕴藉蓊郁,云在山巅环绕游走,如同人间仙境。山上有北宋状元卫泾题名的文笔峰,石崖上刻着孟郊、王安石、张祜等历代诗人的诗句。石云卿见状非常喜爱,大赞玉峰山色之秀,人文之雅。尤其是那些刻在山崖上的诗句,大多出自名家,石云卿看了半晌,赞叹不已。其中有元朝郑元祐诗写道:

昆冈曾韞玉,此石尚含辉。龙伯珠玑服,仙灵薜荔衣。

又有元代著名画家张雨的《云根石》:

隐隐珠光出蚌胎,白云长护夜明台。直将瑞气穿龙洞,不比游尘汙马嵬。

石云卿含思半晌,默默记忆,说道:“难道这玉峰山产珍宝不成?为何历代诗人如此吟咏?”

闵采臣笑道:“你有所不知,这玉峰山又名云根,山内产奇石,晶莹如玉,洁白似雪。历来被当作昆山的人文灵脉。这些诗歌正是吟咏昆石的。”

石云卿赞道:“世上竟然有如此神奇之山,灵异之石,奇哉妙哉!”

众人一起回来,却不见当天的报纸送来。听见从上海方面来的人说,马大帅打过来,上海城四个城门都被封住了。天色将昏的时候,闵采臣接到殷小贤送来的书信,信上有暗号。闵采臣默默识别,看信中写道:

茂贼已知泓四泄密,暴杀之。

闵采臣看到这几个字,黯然神伤,感叹不已。玉胭脂等人听了也唏嘘沉默。徐英若叹息说:“没想到她这样一个女子,竟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茂仲景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竟然下这样的狠手!”牧芷兰听了此话,神情凄恻,悄悄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一个寂静无人的河湾之处,牧芷兰哭诉道:“我早早死去的娘哟,最最疼我的爹哟,如今却叫女儿怎么办?身子里有了这点亲亲的骨肉,却有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我还有什么脸生下这个孩子!不如趁早死了算了!”说罢泪流满面就要往河里跳。徐英若和玉胭脂留心跟着,见她如此连忙拉住。徐英若说:“芷兰妹妹,你好傻的孩子!当初你也是为了我们才被那禽兽糟蹋,孩子尚未出生,又有何罪?你千万不要如此!”

玉胭脂见如此情景,叹道:“英妹妹,说起来芷兰妹妹是你从山里带出来的,和你情同姊妹,感情最深,也最听你的话。如今她这般,也是因为没娘照看的缘故。不如这样,你干脆就做了这孩子的干娘,芷兰妹妹有了这样的倚靠,她才肯好好的将孩子生下来。倘若不是如此,她心里一直觉得孩子是罪孽,积怨成疾,可怎么好?”

徐英若听她如此说,想起茂仲景就恨得气不打一处来,面露气愤之色。玉胭脂见此说道:“如果你不肯当这个干娘,那就贸然认我好了!我虽然不比你和芷兰妹妹情深义厚,可是向来也拿妹妹当作是自己的亲妹妹。我也是个孤儿,我也知道没娘的孩子……”

说到这里,玉胭脂的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徐英若见她如此,慨然说道:“罢罢罢,看你竟然如此!我何曾不愿意来?芷兰妹妹的骨肉,就等同于是我的骨肉。就认我做他的干娘,贤哥哥做他的舅舅,这样可好?”

芷兰听了这话,感动得泪水横流,非要给徐英若、玉胭脂下跪磕头。这两个人哪里肯?拉她起来,好生宽慰,这才慢慢劝转过来。

春分过后很快到了清明。闵姊一早去山上采摘酱麦草做汁,给闵采臣他们做昆山的青团子吃。糯米浸入草汁成泥,变为碧翠色,包入豆沙或枣泥,再用芦叶垫底入笼,蒸熟之后热气腾腾,碧绿可爱。石云卿说道:“这个只看颜色就觉得精神。清明刚好阳气升发,情志畅达,有些酒来养气补身是最好的了!”

闵姊笑道:“我早知道你们有这样的要求,所以上好的绍兴黄酒已经备下了!”说着让李东拿黄酒上来。石云卿喝了一杯,说道:“这黄酒是你们江南人的喜好,我们福建人却有些喝不惯。诺,我去买些白酒来可好?”

闵姊说:“你喜欢白酒,让李东去给你买一些回来。”

石云卿说:“怎么好讨饶老人家?我自去酒坊买就是了,顺便也在昆山小巷中听一听昆山腔的味道。这个地方真好,处处有弦歌吟唱,简直是桃源人家。”

石云卿说着就出去买酒,不多时拎着白酒回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又吃了几个热腾腾的青团子,连连说好,软糯细腻,也不粘牙。石云卿见徐英若吃得开心说:“英姑娘!你在北京多年,应该也喝些白酒吧,要不尝一尝?”徐英若说:“甚么黄酒白酒,我一概不喜欢。”石云卿又问:“玉姑娘呢?你是纯正的北方人呢,尝一尝家乡的味道。”玉胭脂推不过说:“那就给我倒一点点,让我尝尝。”石云卿给玉胭脂倒了浅浅的半杯,又来给闵采臣、李东一人倒了一杯说:“只此一杯,剩下的可不给了。”闵采臣和李东都能喝酒,各自喝了一杯。大家欢欢喜喜,如同一家人一般。

到了黄昏晚饭时间,闵采臣忽然说道:“头有些昏昏的,又想干呕,似乎有患病的感觉。你们怎么样呢?”

大家都说:“我们还好。是不是这段日子过于操劳,太累了些?”

左宇飞说:“闵师兄,你天天早上为我运功疗伤,是不是真气太过消耗而导致的精力疲惫?”

闵采臣点头说:“也许是吧。我多休息一下,看看能不能歇过来。”

谁知这一次却病得厉害。闵采臣连连说头晕,浑身乏力,就是自己的密宗心法内功竟然也不能运用。闵姊给他诊了脉,惊讶道:“难道你曾经中过奇毒不成?大凡中毒之人,毒自外面来,攻入肺腑五脏;你这毒却恰似从肺腑五脏里面出来一般,发散到肢体血脉。纵使你用功驱毒也无法控制。”

玉胭脂说:“以前和金庆班对决的时候,闵舅舅是中过一种奇毒,当时连闵舅舅和贤哥哥都无法识别是什么毒。”

闵姊说道:“这毒却很奇怪,好像已经在你体内,受到什么药引的提引四散开来。这种毒我们中土不见,所以我也说不上来。”

左宇飞说:“大师姐,莫非这种毒,也是一种‘弹指红颜老’?虽然用的不是同样的毒,可是道理却是一样的,只要身体内部受到什么东西引发,就会促使潜伏在体内的毒迅速发散到脏腑……”

闵采臣说:“也许真是这段时间真气消耗过度,致使原来中的毒又攻上来。不妨事,我歇歇就好了。”谁想歇了几日,身体并没有恢复的样子,反而越来越沉重。一周过后,闵采臣反而饮食不力,胃口大减,躺在床上日日休息了。

这时已经接近十五的日子,月亮明洁如白玉盘。大家一起坐着吃饭。徐英若问:“舅舅呢?”闵姊叹了一口气说:“唉,他这段日子真气损耗过度,我认真把了脉,也说不上是什么病,就让他多休息一下吧。”

玉胭脂道:“如此,左侍卫的内伤怎么调理?”左宇飞连忙说:“我的伤不妨事,我可以自己调理。”众人见病了两个人,心绪都不好,聊了一会儿各自回房休息。夜半时分,万籁俱寂,玉胭脂隔着窗户往外面看,果然见石云卿轻轻推门出来,悄然纵身出去了。

玉胭脂出来要追,见闵姊一身夜行衣出来说:“我来!你的功夫不行。”说完一个纵身也跟出去了。

徐英若醒过来,诧异对玉胭脂道:“玉姐姐,你怎么出去了?”玉胭脂说:“你只管睡觉,不要多说话。”徐英若哪里肯?一定要问。玉胭脂说:“你且忍耐一日,明天我就告诉你。”

第二天,玉胭脂一大早起来,见闵姊忙里忙外做饭。玉胭脂道:“舅母何必如此辛苦?我们来叨扰,就让我们来做好了!”闵姊笑笑说:“你们都回来,这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多有生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无人之处悄悄对玉胭脂说:“你料得不错,昨晚他果然去玉峰山探山洞去了!我估计他已经猜测到了藏宝的秘密。”

玉胭脂说:“这个人聪敏异常,不能让他把消息送出去。”闵姊说:“要不要我们一起行动?”玉胭脂凄凉一笑说:“他是至情至圣之人,临行肯定会和我辞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天刚好是十五,晚上大家都无声地静坐着。李东说:“平时你们都有说有笑的,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玉胭脂说:“我听说每到满月的时候,人体内的**血液就会受到月亮的牵引,情绪也会不稳定。如今却反过来,岂不是个个都有静功了不成?”众人都笑起来。石云卿说:“又到十五了!想家的日子!父母的荒丘之上,再也没有孝子种下的青草。我打算回福建一趟,给父母上上坟。”闵姊叹道:“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是应当的。你什么时候打算回去上坟?我给你准备点路上需要的食物。”石云卿谢道:“既有归乡之意,自当乘兴而发,不再停留。至于路上所需,不敢叨扰舅母,我自己安排好了。”

众人听说石云卿要走,都依依惜别。牧芷兰拉着石云卿的袖子说:“石公子是父母双亡的人,我也是没有了父母的人,我和你一样,都是苦命人。”石云卿望着牧芷兰那双澄澈纯净的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众人纷纷散去。玉胭脂和徐英若一起回房间里去。石云卿叫道:“玉姑娘!我还有一些话想跟你单独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多陪我一会儿?”

玉胭脂含笑道:“公子既然有此意,玉胭脂又怎能拒绝?”于是让徐英若先回房休息,自己就在那月光之下,摆下香茗,和石云卿对坐饮茶聊天。

两人都不知话从如何说起。静默了一会儿,石云卿起头说:“玉姑娘,我记得我曾经给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事情。我小时候是个穷孩子,没吃没穿在街上流浪。中元节的时候,街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东西,棉花糖、芝麻卷、还有糌粑糕、饭团、豆果子……我眼巴巴看着,好馋好想吃……这时候有个穿粉色衣裳的姐姐,把她手里的好吃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我知道。”玉胭脂说:“那个姐姐就变成了你童年时代的梦,长大以后你一直在寻那个梦。因为我喜欢穿淡粉色的衣裳,所以你把我当作了那个粉色的姐姐。”

“是!”石云卿深情地说:“我是以为找到了那个梦。你知道吗?那是一种多么幸福的感觉,你觉得飘飘忽忽无处栖落的心,静静地落在了美丽的碧梧桐枝上。好安宁,好自在,好闲适啊。”

“我知道,你一定有一个很苦的童年,我也是。支持我们一直在困境中坚持下来的信念,就是心里还有幻想,还有一个一直在追求的梦。”

“玉姑娘!每次我和你说话,都有一种心领神会的感觉。我感觉你的心灵能够和我站在一个高度,我可以拉着它,一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从流飘荡,云水禅心。今生你可以说是我的知己。”

玉胭脂浅淡笑笑,说:“公子厚爱了!请喝点热茶吧。”

石云卿喝了一口,问道:“这是铁观音吗?”

玉胭脂说:“是有几分铁观音的味道,但是却不是铁观音,茶味如何?”

石云卿说:“是比铁观音淡些,茶味却清甘,入口更润。”

玉胭脂喝了一杯说:“我倒是喜欢这茶,是从山里采集出来的。公子喜欢,就多喝一点。”

石云卿抿了一口,果然茶味甘甜,就说:“那就多谢了!我这一去,不知几时能回来。倘若我请姑娘和我一起去,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玉胭脂低头思忖,没有说话。石云卿说:“是我冒失了!我知道姑娘心里已经有人。可惜我只能在心里爱慕,却无法得不到你的心!”

玉胭脂冷笑道:“你当真爱慕我吗?还是你接近我们的一个幌子?你接近我,只是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的目的其实一开始就很明确:你为的是我们中国的国宝——鹅贝雪花龙骨!”

石云卿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吃惊,很快他镇定下来,抬起头看看玉胭脂,说:“你已经知道了?”

玉胭脂摇摇头,有点伤心地说:“我无法相信!你有那么好的文采,熟悉中国的昆曲,练过中国的武功,深谙中国古代文化,你却是一个真真确确的日本人!”

石云卿点头说:“我很抱歉,我欺骗了你!但是我有我的使命,我为我的天皇效忠。不过我很奇怪,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了?”

“从你来到我们群体中,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你的气质独特,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清高特立。你的经历也太巧了,直接指向‘鹅贝雪花龙骨’,所以我一直对你怀有戒心。可是花篮事件以后,你不顾一切去救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怀疑你,所以我就相信了你。英雄救美,那是你的一个计划吗?”

石云卿摇头说:“我没有这样卑鄙的计划。我不会杀我生命里最爱的女人。”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花篮里有炸药的?我不相信仅仅是因为童年惨痛的记忆。”玉胭脂有些揶揄地问。

“我从小就经历过残酷的训练。我和我的小伙伴一起被关在库房里,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没有藏炸药的出口,否则我就会被活活炸死。我曾经亲眼目睹找错出口的小伙伴们一个个被炸得血肉横飞,我的神经变得高度紧张,只要嗅到一点点炸药的气息整个人都会惶恐不安。那天晚上我嗅到了这种气息,因为和花香搅在一起,我一时没有判断出来,等我判断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些太迟了!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玉姑娘有危险!不顾一切冲了上去!即使到现在,我还庆幸我意外地救了你!我一直很高兴我能这样做。”

玉胭脂沉默半晌,问:“派日本治安处抓走我的,是你吗?”

石云卿再次摇摇头,“不是。理由和上次一样。我不可能杀死我最爱的女人。”

“泄露我义父的行踪,借机想除掉左侍卫和徐英若的人,是你吧。”

“是的。我无意中得知了这个秘密,就通知我的人,想除掉这两个人,那样我就会距离‘鹅贝雪花龙骨’更近一点。但是我发现,我的行径很快就受到闵采臣的怀疑。我这时候明白:要真正取得你们的信任,必须紧紧保持和你们的友谊,不能有一点疏忽大意。于是我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和你们一起揭发日本人的秘密基地,成为你们最信任的朋友。”

“你还做过什么?出卖我们的秘密?”

“不。那是唯一一次。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出卖过你们的任何秘密,甚至还帮助你们。殷震贤的小学徒给闵采臣下药的时候,我是知道的。但是害怕暴露我的身份,我最后还是没有说。我鄙视他们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那么打电话救我的人,就是你吧。”玉胭脂轻轻问。

“是我。”

“为什么要救我?”

“派人抓你的是藤下一郎,我事先并不知道。本来我还心存幻想,期待他们能够从你嘴里得到点什么,可是我没有想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面对那样难以想象的残酷暴虐竟然如此坚强,坚强到令我心碎!当我猜出你的谜底,知道你准备结束生命的时候,我非常痛苦。我实在无法容忍生命中最爱的女人在我眼前死去!我是那个唯一能够救你的人!我用我的性命做担保,要求他们放了你。作为一个高级特工来说,我知道这样做毫无疑问是个错误,心思缜密的闵采臣一定会怀疑到我,就是你也会对我心存疑虑。但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他们释放你。”

“你现在后悔救我了吗?”玉胭脂有点动情地问。

石云卿浅浅一笑,摇摇头说:“不,我很高兴你现在还能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让我感觉生命的无比高贵,还有和你在一起时心灵感受的那份愉悦。也许是我太过贪婪了,我太想要珍宝之外的另一种东西,我发现它对我的生命来说有一种高屋建瓴般地提领,也许它的名字叫zuo爱!”

“可是,我给不了你什么。”玉胭脂动情地说。

“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殷震贤。即使我为你不惜抛却生命,你对我也只有感激之情。不过这些我不在乎,我喜欢看着你穿着粉色衣裳,像一个霓裳仙子,在我的世界里来来回回。那是我感到最幸福的时候。不过我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日本人的?”

“从你的故事里。”

“从我的故事里?”

“是的。”玉胭脂说:“当我被日本治安处扣留,陷入绝境准备自杀的时候,却被一个神秘的电话救了。我当时在想:是谁会救我?可能是一种直觉,我忽然想到了你!可是,你怎么会和日本人有关联呢?我不敢多想,我也害怕多想。我一遍一遍重复你对我讲过的话,这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你说的话——

中元节的时候,我家乡的街上会摆上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棉花糖、芝麻卷、糌粑糕、饭团、豆果子……当时我听到‘豆果子’这个词汇的时候感觉很新鲜,以为这是闽南的小吃。后来我问了俞文珺,他也不知道这种食物是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豆果子不是中国的食品,是日本的食品。只有日本人才会将豆磨成粉做成豆果子。童年的记忆是不会被轻易涂改的,在你那段美好的童年回忆里,你说了真话。你不是在福建长大的,是在日本长大的!这时候我才确信:你是个日本人!那个打电话救我的人,就是你!”

石云卿深深点头说:“你很聪明。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玉胭脂叹息说:“你为了接近我们,真是用心良苦。”

石云卿感叹说:“何止是用心良苦?本来我是不愿意到中国来的。但我太渴望知道‘鹅贝雪花龙骨’的秘密,前来搜寻‘鹅贝雪花龙骨’的人又屡屡失败,我只好亲自出马。刚开始我还把你们当成对手,随着我越来越了解你们,亲眼看见你们的侠义、磊落、正气,我有时候真的把你们当成了我的朋友,尤其这里面还有我深爱的人。可是,我却天生注定是你们的敌人。我平生不喜欢说谎话,却被逼着每天说谎话。我平生最尊重我的朋友,我却被逼着欺骗我的朋友。”

“所以,你经常沉默寡言,独坐静思;所以,你经常落落寡欢,面带忧郁。”

“是的。我无法疏解心里的矛盾和纠葛。我尽可能少说谎话来减轻我内心的痛苦,我尽可能不做伤害你们的事来减少我内心的罪孽感。我给自己定下原则:除了‘鹅贝雪花龙骨’,其他的事情我绝不插手。”

“你也是为兴亚院做事的吗?”

“是的,我是日本兴亚院亚太研究所的所长,高级间谍,我的代号叫做‘风’。我从小父母双亡,是个流浪儿,被送进兴亚院接受残酷的训练。不知道经受过多少次生死考验,才做到了亚太研究所的所长位置。一次我意外见到了‘鹅贝雪花龙骨’,我深深地被吸引,我知道这里面有很多神秘的符号,也潜藏着中国传统的粹月技术和最早的文字。这批宝物一共有三部分,其中两部分已经到了日本,我非常想得到剩下的那部分,让它们完整合一。于是我自动请缨,到中国来寻找这些宝物。”

“你怎么知道‘鹅贝雪花龙骨’和我们有关?我们从来没有泄露过这个秘密。”

石云卿笑笑说:“正因为你们纹丝不露,我更加确信那批‘鹅贝雪花龙骨’就在你们手里。我故意放出口风说我是姚氏后人,故意提到‘鹅贝雪花龙骨’,我发现你们就像集体封口了一般,讳莫忌深,只字不提。所以我就能判定,你们一定知道这批珍宝的秘密。我一直在思考你们会把它们藏在哪里,我暗中观察你们,监视你们的举动。直到有一天我来到昆山,见到了玉峰山。这座山如此神奇,山腹之内竟然能够蕴藏玉石,它的湿度和温度自然是保存龙骨的天然仓库。我欣喜若狂,甚至有点急不可耐。”

“所以,你就暗中下药,毒杀闵采臣!”

“不,”石云卿说:“我没有给他下毒,我只是利用了他体内的毒素。当初三雅园和金庆班对决的时候,有人给闵采臣下毒。我知道这种毒是日本黑瀛海岛上特有的香澍树的毒,出于我的潜伏目的,我没有揭发出这个秘密。这种毒如同中国的‘弹指红颜老’,运功是无法祛除干净的。它潜伏在体内,只要遇到发散药就会突然爆发。闵采臣是个缜密细心的人,自从我救了你,他就开始怀疑我了。为了方便下手,我只能在白酒里面加入药引,促使闵采臣毒发。但是不会要了他的命。”

“于是你昨夜去夜探玉峰山,寻找藏宝的山洞。”

石云卿点点头,笑道:“你真聪明。我昨晚是去探了山洞,虽然我还没有找到珍宝,但是我确信我已经嗅到了它们的气息。我已经通知我们的人随时准备接应。玉姑娘,我不想杀你们,我其实很想和你们成为知心朋友。放弃吧,将龙骨交给我,跟我一起走吧!”

“跟你走?一个日本人?一个欺骗我们感情的奸细?”

石云卿摇头说:“不!玉姑娘,我没有欺骗过你的感情。我对你讲的故事是真的,我对你的感情也是真的,它们很圣洁,请不要怀疑它。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梦,我心灵完全依赖的女神。我真心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

玉胭脂冷冷说:“你处心积虑骗取我们的信任,像强盗一样准备洗劫中国的国宝,还让我跟你走?你不觉得羞耻吗?”

石云卿坦然一笑说:“中国现在很乱,那些军阀得到了珍宝也会把它们卖掉充当军费开支。珍宝只有到了日本才会被更好地保护起来,才能更好地被学者研究。中国有句话:‘天下好物,惟有德者居之。’日本现在是世界强国,完全可以拥有这些宝物。玉姑娘,兴亚院的高手已经布置在昆山四周,只要接到我的信号,他们半个小时就会赶到。我现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我很快就能带着我想要的珍宝回到日本。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快乐幸福的日子!玉姑娘,跟我走吧!你是一个女人,不需要考虑国家大事,我会给你一个很好的生活……”

玉胭脂镇定自若又有点伤感地说:“你不会成功的。你的确离成功只剩下一步之遥,可是这一步,你再也迈不出去了!我在你的茶里下了毒,你已经身中剧毒,半个小时之后就会毒发身亡。我也不想杀你,你救过我的命!可是,‘鹅贝雪花龙骨’是中国的国宝,我不能让你带走中国的国宝。”

石云卿听了这话一点也不意外,他温柔地看了玉胭脂一眼,微笑着说:“是吗?你下的是断肠草吧。虽然断肠草的味道很淡,但是那一点点涩涩的感觉我还是能辨别出来。小时候,我看着生龙活虎的小伙伴因为辨别不出断肠草的味道,一个个痛楚不堪死在我面前,我能够活下来就是凭借着高度敏锐的嗅觉和味觉。我明知道你茶里有断肠草,但是我还是喝了。我提前喝下了断肠草的解药,如果我没猜错,你也喝了,对吧。虽然你想杀我,我从你身上还是看到了一种正气和胆量,我很欣赏你,玉姑娘!不过,”石云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温柔地看着玉胭脂说:“你还是杀不了我!”

玉胭脂听了这话,也抬眼去看石云卿,两个人像聊天聊到了会心之处,相互笑了笑。玉胭脂说:“石公子,你确实不同一般,高人一筹。凭我玉胭脂的本领,我的确是杀不了你。可是你别忘了,这里有延续昆山八百年的闵氏绝学,我杀不了你,他们也杀不了你吗?你刚才喝下的茶不是一般的茶,是从西南苗疆矛岩山落采摘的神农大化茶,虽然这种茶味甘甜,有铁观音的味道,但是它却有一种奇效,专门化解人体体内的解药。所以,虽然你喝下了断肠草的解药,半个小时之后,你腹内的解药就会被神农大化茶慢慢消解。等解药消解殆尽,断肠草的毒性就能发挥出来,你就会肝肠寸断,毒发而亡。”

石云卿听此言一惊,连忙用指头按压中注、商曲两穴,果然感觉隐隐疼痛,始信玉胭脂所言是真。石云卿端起茶杯看了一眼茶水,那茶水甘冽金黄,晶亮明澈,禁不住叹道:“我一生读了那么多奇书妙方,却从不曾听说有这样的神茶。中国地大物博,渊源甚深,岂是几本书能够囊括的?都怪我夜郎自大,做了无知的井底之蛙,输掉了这一局。玉姑娘,有你们这样的对手,我输得没有遗憾,心服口服。不过,……”石云卿停了停,脸上露出些许微笑来说:“这神茶之水化解我体内的解药需要半个小时,我发出一个信号只需要几秒钟,你没有武功,阻止不了我。我能用一条命为大日本帝国争取这批国宝,也是值得的。”

玉胭脂也微微笑起来,说:“这个信号你是发不出去的。左侍卫虽然受了伤,可是还有闵舅舅。他其实没有中你的毒。因为贤哥哥送来了书信,让我们提防你!所以闵舅舅处处提防,假装中毒打消你的疑虑。反过来说,就算闵舅舅真的中了毒,还有一个闵姊舅母。你可能不太知道闵姊舅母吧,她虽然只是一介女流,可是她是殷、闵两位的师傅,左侍卫的师姐,武功功夫绝不在他们之下。他们三个人此时就坐在花墙后面听我们聊天说话,你信号只要出手,他们镖无虚发,顷刻就能拿下。所以,你妄想用一条命为你的大日本争取国宝,也是实现不了的。”

石云卿再次吃了一惊,说:“原来你们早有防范?”

玉胭脂点头说:“是的。正如你所说,闵舅舅聪敏细心。他从小学医,品尝百草,培养了过人的味觉和嗅觉。他一口就喝出了你白酒中紫苏的味道,假装中毒很深,目的只是引你出来。说实话,我们真不希望你是我们的敌人,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一直把你当做生死相依、同甘共苦的好朋友。可是……”

石云卿轻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也很想把你们当朋友。我从小学的是中国古代文化,我精通昆曲,在和金庆班对决的时候我甚至热血澎湃,忘了我是个日本人。中国古代文化太迷人了,我真希望和志气相投的你们做真正的朋友。可惜,我们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完全敌对的阵营。我身无选择——”

“不!石公子,你可以选择,你可以选择和我们在一起——”

“不!”石云卿苦涩地笑笑,“我不会背叛我的祖国!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我不可能活在背叛的耻辱中。在我救你的时候,我已经将‘鹅贝雪花龙骨’作为担保。拿不到珍宝的结果,我也只能切腹自杀!死对我来说,早已经无所畏惧……”

石云卿说到这里,脸色忽然变得煞白,用手紧紧捂住肚子。玉胭脂知道是毒性发作了,忍不住上前扶住他失声叫道:“石公子!”

石云卿额上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忍痛淡淡一笑说:“玉姑娘!你不可以离我这么近!我即使身中剧毒,杀你也只需抬一抬手。”玉胭脂轻轻挽住石云卿摇头哭道:“你救过我两次,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给的。你如果要我的命,我也愿意还你去!”石云卿听了这话,叹道:“你为了‘鹅贝雪花龙骨’给我下毒,却毫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你为了什么?”玉胭脂含泪说:“我的性命是我自己的,‘鹅贝雪花龙骨’却是国家的。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却不能有负我的国家。请原谅我!石公子,我真的不愿意这样去害你,这辈子我永远欠着你,……你,后悔救我了吗?”

石云卿含情脉脉对玉胭脂说:“不,我不后悔。如果我们之中只能有一个活着,我也希望是你……我已经不能行动了!离我再近点,让我能够嗅到你身上的清香,我多想变成风,来来去去,无影无踪,永远在你身边陪伴你!”

玉胭脂走上前,轻轻地把石云卿的头放在胳膊上。石云卿很安静,像恋母的婴孩躺在母亲怀里一样知足。石云卿说:“我是个孤儿,无亲无故,尝尽了人间的孤独滋味。我死以后,请把我埋在玉峰山下,让我和你们的国宝睡在一起。请不要嫌弃我,经常去看看我,我生前不能和你们做朋友,死后也真诚希望能成为你们的朋友……”

玉胭脂泣不成声说:“不会的!我一直当你是我很好的朋友。”石云卿喘着气说:“我衣襟里面有一颗解药,能解闵采臣身上的毒。替我说声抱歉……”

“别说了,石公子,我们一直把你当朋友的,即使现在……”玉胭脂哽咽着说。

“真的吗?认识你们真好!……”石云卿的脸色露出安详的笑容,眼光却渐渐散开了。玉胭脂哭道:“你怎么样了?石公子?”

石云卿微笑着,他的声音已经轻得像是喃喃自语:“我感觉好轻好轻,像是枕在粉色的云霞上面,很软很舒服。我看见一个穿粉色衣裳的霓裳仙子,对我盈盈含笑,拉着我的手,陪着我……”

石云卿嘴角上扬,脸上露出幸福的神情,头一歪,眼睛慢慢闭上了,悠悠然一处魂魄渐渐散去。玉胭脂痛哭了一声“石公子!”,泪如雨下。闵采臣等人过来,默默立了很久,叹息说:“他是一位非常可敬的对手!如果有来生,就做我们的朋友吧。”

闵采臣将石云卿的死讯传给殷震贤。殷震贤心里大痛,说道:“石云卿虽说是我们的对手,可是他风流高标,人才迥异,况且对玉胭脂有救命之恩,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死在异国他乡,我也不能不送他一程。”于是很快返回昆山,和众人一起,按照昆山丧礼之俗为石云卿隆重办了丧事,并且遵照他遗言将石云卿送到玉峰山下。殷震贤想起石云卿平日风骨,忍不住对着坟茔痛哭了一场。众人也都哀悯叹息不止。

这时马仲麟的部队乘胜跃进,将孙传芳的部队赶到了浙江一带,完全控制了上海。马仲麟杀人劫财的出身,又不约束手下,任由部队在上海城� �作威作福,每日里抓捕孙传芳旧部来不及逃走的亲宦贵族,绑架勒索富豪巨商,耀武扬威,气焰嚣张。茂仲景得了马仲麟这个仗势,很快被认命为上海督办处警备司令部副次长,每日跟着陆顺开着吉普车维持治安。威风八面,大肆炫耀。这天晚上,马仲麟安排旧部大摆筵席,邀约上海滩有名的商会巨头都到他那里赴宴,强迫他们捐助些军费给养。马仲麟嫌酒筵过于冷清,特地让人开出一张单子,将上海滩皮黄、京班、越剧、昆班名伶全部列席进去,到酒筵上面唱堂会助兴。上海昆班只有三雅园一所,冯怜怜亦在堂会名单之列。

裴迁看见堂会名单上有冯怜怜,吓得胆战心惊,对来人说:“冯姑娘的脾气上海滩都是知道的,从来不出三雅园唱戏,更不唱堂会。烦劳回禀大帅一声,多多担待!好歹换个角可行!”来人鄙夷不屑断喝道:“大帅一言九鼎,叫谁唱谁唱!还管你冯姑娘脾气不脾气?一个戏子拿什么架子?莫说不来,就是稍微迟些,大帅震怒,绳捆索绑,打断了腿都是轻的!还敢说什么脾气?”

裴迁自知此事非同小可,过来对冯怜怜说:“冯姑娘,这个马大帅比土匪强盗都要霸道些!我看这一关是躲不过去了!姑娘的脾气我也知道,如今之计,姑娘赶快收拾一些行李逃走了吧。这兵荒马乱的,戏班子也活不成,我们暂且就散了伙,等过些日子再寻思生计吧。”

冯怜怜说道:“三雅园也几百年了,怎么能在我们手里这就散了?我们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盛王爷那么大威势又怎么样了?我说不唱就不唱,他们纵然势大,又能拿我们唱戏的如何?况且我自小就生在三雅园,如今无亲无故却到哪里?纵然死,我也和三雅园死在一道儿。”说完自己去练功,对这样的事情毫不介意。裴迁眼见如此,心里忐忑不安,也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马仲麟晚上听戏,锣鼓铿锵,锦绣满堂,喧喧然就有一种“百官朝贺、四方献乐”的感觉,醺醺然似做了圣朝的皇帝。照着戏单一个个听下去,看那些出色的伶人各逞其才,鼓吹献媚,心里非常高兴。猛地听说有一个戏子没来,拍案大怒说:“什么样的戏子,敢把马王爷的话当耳畔风?凭他什么样理由,立即给我捆来绑来,让他知道马王爷的厉害!”常言说:“将如虎狼士如豺。”这帮人都是杀人害命的出身,哪有半点斯文?当下闯进三雅园,将已经睡下、衣衫发髻不整的冯怜怜绳捆索绑押到宴会上来。马仲麟正想给商会的巨子们做一做威风,高高坐在厅堂上面,叫人先将冯怜怜捆在宴会厅的柱子上面,说:“大家看戏正看得热闹,先不要扫了兴。捆她在那里,有了闲功夫再收拾她!”

于是宴乐开始,锣鼓笙管嘁嘁喳喳铿铿锵锵闹作一团。可怜冯怜怜清高孤傲目下无尘的女孩子,被人如此侮辱,气得浑身哆嗦,恨不能拿刀抹了脖子。宴会闹到入夜才罢,马仲麟喝得醉醺醺倒忘了此事。身边有客人提醒说:“冯姑娘是上海滩有名的昆角,脾气是孤傲些,可是才艺是最好的。大帅气也出了,就放了她吧。回头闹出事来,大帅的名声也不好。”马仲麟这才想起柱子上还绑着一个戏子,走近来瞧瞧,只见冰肌雪肤一个美人,身如弱柳,姿似嫦娥。马仲麟惊讶道:“还不曾见过这样的美人!”客人劝阻说:“冯姑娘是上海滩第一名旦,大帅初来上海,还需顾念民众之心。不如大人大量,放了她,也能获取一点好名声。”马仲麟乘醉笑道:“我有十万劲旅,走到哪里就是好名声。才不要你们假文酸儒拿捏作态,都给我下去吧。”此时血气正旺,加上酒意得意,浑身兽性正急于发作。于是喝退众人,亲自将冯怜怜解开绳索,一把揽在怀里抱到房间来。冯怜怜又嘶又咬拼命反抗,抓得马仲麟一脸是血。马仲麟大怒,将怜怜压倒在床上连打了几个耳光,直打得粉脸红肿,人事不醒,才将棕熊一般肥硕粗壮的身体压了上去,好一阵猿啸狮吟,气喘吁吁,将天仙一般娇嫩的人材摧残得花朵揉碎,残叶凋零。马仲麟一直发泄到兽性耗尽,酒劲泛起,才呼噜噜倒床大睡而去。天明时分,冯怜怜方才渐渐苏醒过来,衣衫被扯得稀烂,身体尽污。冯怜怜凄惨无比,哭道:“如今这样子,就是死了也无法见人。”推开窗户,见外面正是一带河水。冯怜怜用腰带死死扎了衣服,以头发覆面,俯身跳了下去。可怜一代名伶红颜,清高绝世,一旦遭辱誓不再生。当下香魂四散,孤魄飘游,做了个含恨的甄宓,枉死的绿珠。这惊世不白之冤,悠悠苍天,曷有天理?有诗为冯怜怜叹曰:

玉斛千金淡功名,万般妆色去媚容。曾作帝妃盘上舞,回眸鹤去楼已空。

洛水悠悠恨重重,遥闻江上有琴声。已知黄土又埋玉,何人还唱雨霖铃?

可怜冯怜怜,以曲为生,以曲为乐,内秉音色才艺之气,外有美貌窈窕之容。更兼清高绝尘,真真为高雅昆曲之化身也。谁想拥有怀珠缊玉之才,与世无争,依旧不能容于世。冯怜怜死后,南璧之名自此而丧,后世再无能得其一二者。其真昆曲之悲乎?惜哉!哀哉!真是“白云千载空悠悠!”

又有诗叹道:

凤去台空声断绝,白雪阳春今消歇。后世倘有怀南璧,惟有寒江吊明月。

马仲麟呼呼大睡睡到天亮,听见外面吵嚷,才知道冯怜怜投河死了。马仲麟大骂道:“真是晦气!这个不晓事的下贱戏子!竟敢触我的霉头!”吩咐人将冯怜怜的尸体拖上来鞭尸。众人劝道:“这样传出去,对大帅声名已经不好了,不如息事宁人。”马仲麟想想初到上海,还是要息事宁人。这才吩咐将冯怜怜的尸体送回三雅园,还要三雅园出些银子,请跳大神的过来祛除晦气。

裴迁见冯怜怜被强寇拉走,知道不好,连忙去找殷震贤,不想殷震贤因为石云卿的丧事刚好回昆山去了。裴迁搓着两只手,诚惶诚恐在大帅府外面打听消息,先是听说被绑起来了,已后再无消息,只好回来了。谁想第二天早上,冯怜怜的尸体竟然被送回来了。裴迁吓得魂飞魄散,呼天抢地,如何唤得回来?对方还要敲诈银子,裴迁没法,只好将积攒下来的银子拿出许多应付,来人才骂骂咧咧走了。

裴迁自小看着冯怜怜长大,虽说脾性冷僻些,可是那才情,那般技艺,都是天生地长数一无二的好苗子,竟然一夕之间被这强盗摧残致死。裴迁如同倒了擎天之柱,嘶声喊着“我的角呀!你今天一去,我们三雅园就完了!昆班就完了!我的要了命的角呀!”哭得声音惨凄,四壁苍凉。班子里的人劝告说:“如今哭也没用,还是趁早给冯姑娘办丧事吧。”

裴迁派人请茶房来给冯怜怜办丧事。三雅园的观众里面有很多迷冯怜怜的,听到死讯都哀叹不已,悄悄来送挽联,也有送银子的。停了三天灵,到了出殡前的这个晚上,三雅园里的人众都困乏歇去了,只剩裴迁一个人守着。忽然听得呜呜咽咽的哭声,一个人畏畏缩缩跪倒在裴迁面前。裴迁一看,原来是多日不见的俞文珺。俞文珺自从三雅园对决那次被冯怜怜呵斥之后就没有了踪影,如今不知在哪里混得寒酸单薄,听说冯怜怜的死讯,乘了夜半无人前来哭诉一场。裴迁看见俞文珺,叹息说:“冯姑娘的性情,就是活着也不肯受你这一拜,如今死了,我想她也不会想见你。你就磕个头走吧。”

俞文珺点点头,上前对着灵柩磕了三个头,烧了一些纸钱,掩着面哭着走了。裴迁想到:“可怜冯怜怜这孩子,无亲无故,死得又这般凄惨。明天要出殡了,眼前连个知己知心的人都没有,好不令人心酸!这算是什么世道?这不是盛王爷的时代了!”忽然想起一事,于是瞒着众人,悄悄将盛王爷当初送给冯怜怜的金银头面,连同那个纯金打制的钿合金钗,放在冯怜怜棺木里,祷告道:“冯姑娘!你一生无所好,只好唱戏。如今走了,没有什么可以带走的,就是这金银做的头面,在这世上谁也没有,也是天下唯一的,就给你带走吧!你生前用过的戏服多给你带走几件,你到了那边,爱唱戏,就高高兴兴唱几回。这么好的头面!也是你的风光!”于是忍不住又哭了一回。到了第二天出殡,裴迁亲自主持丧礼,一直送到墓地,看着安葬了冯怜怜,才丢魂丧魄回来。

谁想马仲麟并不肯罢休,一直大骂冯怜怜晦气,不知好歹。茂仲景趁机进言说:“大帅何必如此震怒,还是要三雅园来给大帅助兴才对。三雅园还有个名伶叫玉胭脂,花姿月貌,论才艺也不在冯怜怜之下。据说还是徐树铮的干女儿。何不叫她来代替冯怜怜给大帅献艺取乐,扫扫晦气?”马仲麟一听是徐树铮的干女儿,惊骇道:“前些日子有人替徐树铮报仇,闯入我府第连杀我几个卫士,险些要了我的命。如今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徐树铮的干女儿来?”茂仲景说:“不过是一个戏子,大帅何必忌讳?徐树铮何等人物,还不是一样死在大帅手下?”马仲麟点头说:“是!一个戏子而已,就让她来给大帅唱堂会,我倒是想瞧一瞧徐树铮的干女儿是什么样?才貌好点的,我照样只收不拒!”于是派人到三雅园,口口声声索取玉胭脂。裴迁担心玉胭脂不知这边情景回来遭到毒手,想方设法叮嘱一个买菜做饭的厨子,叫他想办法给玉胭脂带信,千叮万嘱她不要回三雅园来。那厨子平素都知道玉胭脂为人亲切周到,都肯为她卖力,所以拿了裴迁的信,一路奔昆山,来寻找玉胭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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