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昭从国相府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见。宫人备了午膳送进去,收盘子时,发现那些饭菜送进去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动都没动过。
“这是怎么回事?”御醒来就知道了那惊天的消息,忍着因宿醉而来的头痛匆忙进宫,曦昭的反应却让他头又疼了几分。
宫人端着早凉了的饭菜,躬身道:“奴婢也不知,陛下今早从国相府里回来就这样了。”
“今早?”
“是,陛下一大早便去了牢里,然后才去国相府的。”
“他回来后有说什么吗?”
宫人仔细回忆道:“未曾说些什么。”
“唉……”他叹了口气,只能道:“麻烦带路去藏书阁。”
他心里已是翻江倒海,一觉醒来,不该死的人竟然死了,更奇怪的是曦昭竟然去见了城宁,他即位五年有余,可从未去过国相的住处……究竟是怎么了?他们又说了什么?
又是谁动的手,用那么残忍的法子杀了城乐?
御推开藏书阁的门时,珑正抱着被子,倚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本书。
藏书阁里一片宁静,只有看书人偶尔翻书的声音,让人以为时间几乎停滞。他甚至觉得自己若贸然走进去,便是破坏了这儿的安静,那准备脱口而出的话便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了。
倒是珑却大大方方,只斜了他一眼,说了句:“请进。”
这藏书阁倒像是成了他自个儿的地方了。
御想到,若珑不是什么星辰之子,也没进宫,想必多年之后他会在某个地方,开个不大的小书斋,长须白发,沉迷于那些纸张文墨,摇头晃脑,满嘴之乎者也。这总归也算是有文化的,不像他,看到书脑袋就发涨,读不下去半行字就开始点头。
他忽然懂了为什么娘总骂他不成器。
屋里比外面暖和的多了,只着单衣都不觉得冷。御搓着凉冰冰的手进去,拉了个软垫过来在珑旁边坐下。
这一番大动作下来,那人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御也不说话,只盯着他看着的书,那上面的字密密麻麻,跟聚在蜂箱里的蜜蜂一般,看得他脑袋都蜂巢一样嗡嗡响。
“我说先生,”御终于忍不住了,“你就不问问我千里迢迢到藏书阁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吗?”
珑连翻书的动作都没停,“若有急事你进藏书阁时就说了,还会等到现在?”
跟这人说话比跟曦昭说话都无趣,御这样想。
“行吧……”他顿了一下,“牢里的城乐死了。”
此话一出,珑举着书的手明显一僵:“城乐是……哪位?”
一时间气氛非常尴尬。
不是吧?这人刚害得人坐牢受刑,又特意说要除掉证人,如此阴险狠毒之人竟然一转眼连别人的名字都给忘了……御看他神情又不像是说谎,只能干巴巴地解释道:“是国相的儿子。”
“哦……”珑一笑,“我记得呢,刚刚是逗你的。”
御忍了又忍才没一拳呼在他那张长得还不错的脸上去。
“城乐是被人杀了的,砍了二十三刀,都不成人样了。”御想看看珑听了这消息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凶手找到了吗?”
“有人在前西北议曹濯清家中发现了沾血的刀,濯清全家已被关押审问了。”
珑终于合上了手里的书,问道:“将军觉得凶手是不是濯清?”
听见“将军”一称,御猛地一愣,他还从未听过有人叫他将军,虽然他在朝中的确世袭了父亲的将军一职,可一般人只会称他“少爷”、“公子”,而不会称他为将军。他回过神来,一转眼珠,反问道:“先生觉得呢?”
“珑只是一介平民而已,不敢妄论国事。”他又翻开了书,接着刚刚的地方读下去。
“你这人早已论过国事了,还怕这一次两次的吗?”
珑未理他。
“先生……”
还是未理他。
“我觉得……凶手……定不是濯清。”
“将军又为何觉得呢?”这回倒是理他了。
御深吸一口气,面带坚定道:“濯清此人,人如其名,濯清涟而不妖,即便是被国相而害,也绝不会生出这样的残忍念头。”
珑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又不是濯清,你又如何知道他怎么想的?”
“不,我信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既然将军这么笃定,”他“啪”的一声合上书,“那他就不是凶手了。”
御没懂他是什么意思:“可证据确凿……”
“若我是凶手,我也会这么做,杀了人,顺手把工具往那人的仇家家里一扔,一石二鸟,岂不轻松?”
“这我也是懂的……我又不是傻子……”
“换个角度说,一般人杀人,只要将人杀死就行,割喉咙勒脖子,或是腰斩,只要人死了就行。若要硬生生在一个人身上砍二十二刀,那是算他技术不精,还是有什么更深的……深仇大恨呢?”
“是二十三刀。”御纠正道,“先生说的也是,杀人者很可能与城乐有什么仇,否则也不会如此丧心病狂……那便在平日里与城乐有纠葛的人身上查起,定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珑却道:“其实不必查,不是有一人就跟城乐有仇吗?”
“是谁?我怎么不知道?”他忽然记起来了:“哦……是——内相?”
珑耸耸肩,不置可否。
……
送走了御,珑总算又有空歇下来看书。
他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内相的儿子本就不是城乐杀的,而曦昭和御又没有说是谁动的手……那那两个人会是谁杀的呢?
细想之下,他觉得这其中的水深得很,若一时失足,可能就会沉下深渊,万劫不复。可偏偏还是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要在这深渊边上走,不仅湿了鞋,还可能掉进水里,最后变成一具苍白枯骨。
而他和玲则是被无故卷进来的两条鱼。
他明白,若他珑只是平民,只顶着个星辰之子的名头,那他到死都不可能将玲带出这个地方,回到山里过他们的安逸日子。只有他成了侍御相、国相长史,乃至国相,到头来才有理由、有能力带着玲出这深不可测的曦城。
除非曦昭死了,可曦昭死了,为争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天下便会大乱,他也不能独善其身,置身于人间水火之外。
忽有人来叩门,珑心道这日子真不让人过个清净,嘴里还是说:“请进。”
是个衣着规整、戴着官帽的的宫人。
“珑先生,陛下下了旨,命您即刻上任侍御相,搬去宫外的府中。”
珑顿时心里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