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对完了最后一笔账,才终于想起,梨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不过是下人撞坏了东西,怎么会忙那么久?他边想边理着桌上的东西,一不小心将那盛鹌鹑汤的精瓷盅碰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片。
那仿佛是个闸,此刻碎了,让他心里积蓄着的不安如洪水一般奔涌而出,伏打开书房的门,外面除了摇曳的烛光,没有任何东西在动。
“来人!”他高声叫着,“来人!!”
有人来了,是个规矩的侍女,她低着头,放轻脚步挪到城主跟前,伏一路盯着她,城主府里的下人都是这样,只要他在,他们便不敢抬起头。唯有梨是例外,她跟城主府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是那个唯一,只有她敢无所畏惧地高昂着头,用那对含着秋水烟波的美丽眼睛直视他……梨眼里映着雪的时候最美了,就如他幼时看见的沉寂明澈的湖面,镜子般映着灰暗天空飘着的雪。伏第一次见到那对眸子,心里只在想一件事情。
我定要娶她,让那湖面上只映着我的脸。
他问:“夫人在何处?”
那侍女答道:“夫人出府去了。”
天都黑了,她出府?她能去哪里?伏有些急了,梨从没过一声不吭在雪期的夜里出府,雪期时候外面那么冷,尤其是夜里,滴水成冰,还刮着凛冽的寒风,她会去哪?
她甚至没带上一条厚的狐皮披风。
“她出府,她往哪个方向去了?”伏说这话的时候,都没意识到自己声音在抖。
下人答道:“似是往城门方向去了。”
伏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来,这样反复了几次。
他发现他冷静不下来。
“去…去找,去把夫人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是。”
“等等,”伏叫住那侍女,“再派两个人去把蓝焰将军请来…还有…”
伏跨着大步取来衣架子上挂着的厚貂绒披风,塞到侍女怀里,叮嘱道:“找到夫人之后,把这个给她披上,外面冷,莫要让她冻着了。”
“是。”
城主在原地愣了好半晌,着了魔似得退到书房里面,把门重重关上。他跑到书桌底下,书桌下面有个暗格,暗格里有个长箱子,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把剑。他把剑都取出来,在桌上将其列得整齐如排兵布阵。
这是他养父传给他的剑。
他养父,就是梨的亲生父亲,前年走了,没能亲眼看到他们成亲,他在临走前喊了伏过去,交给他这四把剑。养父说,这剑是他毕生心血,他将他最爱的女儿和最重要的四把剑全都托付给你,你要好好待她。
青柏,枯杨,拂柳,朽桐,是这四把剑的名字。
伏拔出拂柳,在手上掂量几下,又将它收回鞘里,将其系在腰间。他不大会使剑,但他得保护梨。
蓝焰很快到了,他是一个人来的,晨星还被握在手里,刀柄的流苏随着他的步伐一摇一摇。伏盯着那流苏看,他记得梨佩剑的剑柄上也挂着个流苏。
“师兄,”他这辈子第一次叫琉璃师兄,“我从来没开口求过你什么事情,但这次是梨不见了,我找不到她了,你能帮我找她回来吗?”他说这话的语气几乎是哀求。
琉璃自然不会拒绝,姐姐给他的目标就是她,这回目标不见了,他迟早会去找的。
只是这下着暴雪的夜里,她能去哪?
伏告诉他,梨出了城主府,往城门方向去了。那便往城门那里找,再不济去城外找,她还能跑去雪原上不成。琉璃正欲动身,却有一身着守卫铠甲的人匆匆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得了了城主,云巅城来的军队攻城了!”
“什么?”伏大惊失色,“守城军何在?”
“七宗的人太厉害,守城军不敌,已基本全军覆没了!”
……
樱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她推开窗,只见外面血光满天,人们从睡梦中惊醒,四处是恐惧逃窜的人,还有持着剑迎上敌人的军队。
大雪笼罩着整个雪城,却被每一剑劈开,又汇聚,血和人混在一起,宛如地狱。她赶紧将波波叫起来穿衣服,自己则把那柄细剑抱在怀里,鸢珀在外面敲门,屋外也有断断续续的惨叫声。
鸢珀似乎与人起了争执,两人一直忙着,没注意听她说了些什么,但至少在樱开门的时候,鸢珀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她似乎也急得很,两眼通红。
“出事了,琉璃在城主府,我们赶紧去找他。”
樱拉住鸢珀,问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慌不择言,脱口而出:“云巅城军攻城了!”
波波不是第一次听见云巅城这三个字,她没去过云巅城,帝国人说那是建在云上面的城市,或者说是一个国家,那是神所在的国度。波波不信神,她也不信云巅之上住着神明,可她却是第一回感受到云巅城的力量。
她被樱拉着,樱被鸢珀拉着,樱的手紧紧抓着她,像老虎钳子,勒得她手腕疼。一路上火光与尖叫,小女恐惧又绝望的脸在火里一闪而逝,她们穿过一条又一条街,所经之处皆是血流成河。波波已经愣住了,她甚至没有注意到,没有一个系着红绳子的云巅城军向她们挥剑。
樱注意到了,而且看得清楚,那些人见到鸢珀便退避三舍,躲闪不及的还得停下来行礼,何等尊荣,全是向着鸢珀的。她盯着那墨绿的长发看,冷风从鸢珀发间穿过,又刮在她脸上,樱也是第一次在想,鸢珀究竟是什么人?她是与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云巅城军一伙的吗?
三人恰好碰见了从城主府出来的雪城军,由琉璃和伏领头。
鸢珀和琉璃不知说了些什么,她俏丽的脸显出担忧之色,她的担忧还带着樱和波波。鸢珀又跟琉璃说了几句,有人给她牵来一匹马,把缰绳交到她手里。
突然上方有个声音笑道:“极南之铁壁,便这么不堪一击吗?”
天上有个人,有只鸟。
潇潇松开爪子,文便轻飘飘落到地上,讲究的软靴踩在脚踝深的雪上,半点都没陷下去。
波波觉得这女人和琉璃很像,又不像。
琉璃第一个冲上去,他手里的刀半点没留情,也半点没伤到那女人。她很强,空手就能接住琉璃全力砍过去的晨星,刀刃上映着她红色的眼睛。
“那是……文…那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