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城飘了秋雨,天气一层一层凉下去,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身上也渐渐披上了棉的袍子。直到皇宫里的梧桐树弃了最后一片枯叶,冬天才姗姗来迟。
雪城的雪依旧肆虐,狂风卷起似要劈山断石。
城门楼上的守卫点起灯烛,烧旺炭火,在窗外尖啸的风声里迎接夜幕降临。
前段日子虽出了那样的惨剧,让人一时恐惧,却好在有人出手相助,除去了那些嗜血如命的妖魔,雪城里才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
有人在屋里喝着酒取暖,也有人得裹着厚袍子呆在哨塔上。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背顺着墙滑到地上。
墙是冰凉的,地板也是冰凉的,只有地板上一个防风的小炭炉烧得发红,这点热算不了什么,风一吹就全没了。
可哨塔不能跟别的地儿一样全装上石窗,糊上厚厚的稻草和浆糊,到下雪时候便封起来,一丝风雪都漏不进屋里,哨塔没有窗户,也只比城墙高上一点,为的就是能让守城军随时能看见城里城外异样的动静,以便提前防范。
这冷的地方,昏昏欲睡的人也睡不着,他换班时候贪嘴多喝了几口烫酒,出来时身上热乎乎的,到哨塔上风一吹,凉下来了,倒困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眼皮却直往下耷拉,视线渐渐模糊下来。
就在他眼睛闭上的那一刻,有道黑影乌鸦般从城门上腾跃了过去,悄无声息钻进风雪里。
蓦地,他惊醒了。
那黑影此刻在他眼前,睁着一对正红的眼睛,瞳孔里头被炭火的光染上一层橘色。
她从脑后垂下来的长发也是红色的。
“晚上好。”她笑着说。
屋里的守城军酒足饭饱,延晦也在这群人里,他酒量不好,多喝了几杯也有些醉,摇摇晃晃的。有个人从地毯上爬起来,晕晕乎乎地道:“要去换班了,司余那小子怕是冻地脸都青了。”
其余人都大笑起来。
“那小子哪一次不是冻得手脚僵硬了回来?上次还是我把他扛回来的!”又有个人叫道。
“你们光会贫嘴,快点去换班!”延晦也跟着叫,他酒劲上来,说话也往外放开了。
那人打了个酒嗝,拍了拍脸,取来披风,一边往身上裹一边去拉门闩。
门一开,外头站着个人。
“哟,我当是谁呢司余,是你小子啊,怎么在外头站着也不敲门啊。”
被称做“司余”的年轻男子呆站在门外,低着头,一声不吭。
那人一股怒意窜上来,扯了他衣领过来,叫道:“怎么,大哥喊你你都不应了?”
有人来拉他,劝道:“这孩子怕是冻僵了,让他先进来吧。”他才松了手,哪知司余依旧一动不动,原地晃了一下,竟跟冰柱子一样往一边倒了下去。
这可吓坏了他,酒都醒了一半,几人手忙脚乱将他扶起来,才发现这孩子早就断气了。
他胸口插着把匕首,刀柄都没了进去。
延晦早就在一旁看着了,他还没明白这孩子怎么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冷风吹了几下,他才冷静下来,门外有个黑影由始至终静静站着,不发声也不动,跟刚刚司余那孩子一样。
黑影似乎看见延晦在看他,动了动,缓缓向屋里走来。
延晦脑里“咯噔”一响,吼道:“都进屋!关门!!!”
来不及了。
黑影似狂风暴雪一般无孔不入,瞬息之间就冲到了屋里,延晦只看见眼前一道红光划过,黑影站在他背后,伏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关门做什么,雪城就是这样迎客的吗?”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延晦缓缓低下头,一把短剑抵在他心口,只稍她一用力……也不需她用力,屋里的人在她进屋的瞬间都已倒下了,冷风不要命的灌进来,吹得他一刻比一刻清醒。
“你想做什么?”
女人答道:“开城门。”
城门在夜色与风雪里缓缓升起,城门外是整装待发的军队,每一人手腕上都系着一根火红的细绳,在风中飘扬。
……
梨端着托盘,上面搁着一个精瓷小盅,她叩开伏书房的门,轻轻将门带上。
伏正埋头点算着往来支出,这笔账是雪城对外的账目,数目不小,每一笔都得对全了,不然会与城外闹出纠纷。梨知道他已辛苦了好几日,特地让厨房炖了盅鹌鹑汤来给他暖暖身子。
“且歇一会儿吧,看久了对眼睛不好。”
她把瓷盅打开,肉香随着热气蒸腾出来,伏闻了闻,放下手上的账本,叹道:“这世上真心对我好的,也唯有你一人了。”
“胡说什么呢,”梨笑骂道,“对城主忠心耿耿的人可多了去了,也不差我一个。”
“可能为我炖鹌鹑汤来的也只有我妻子了。”
梨羞红了脸,把勺子塞到他手里,“快喝了吧,不然今天又要熬晚了。”
“是是是。”
梨趁他喝汤,绕到他背后,双手覆上他的肩膀,用了最小的力气揉捏起来。她的手平时只会握剑,连照顾人都不大会,可为了自己心上人,钢筋铁骨也能化成绕指柔。
“我好想雪期快点过去啊。”梨突然说道,“等天晴了,我就为你换上最美的衣裳。”
伏笑道:“你穿什么都美,不过我觉得,不穿最……嘶”,他笑容僵在脸上,“轻点儿……脊梁骨都得给你拗断了。”
“让你贫嘴。”梨又换回轻柔的力度,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她又说:“不过我想等我们婚礼过去了,再让鸢珀离开。”
伏这回没了笑意,“云巅城的人,还是不要留在雪城为好。”
梨没有答话。
等伏一碗汤见了底,梨才冷不丁冒出一句:“就让我任性这一回,好不好?”
“梨……”
“鸢珀是我难得的挚友,我从小到大便没什么朋友,只这一回,好不好?”
话中委屈夹着哀愁,伏差点就张口答应了。
“那…”他只说出了一个字,便被门外一声异响打断了。
那像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梨的手瞬间握住腰间的刀柄,她气势冷冽下来,全然没有刚刚那副温润如水的样子。她屏着呼吸走到门后,摘下腰间的刀,将门轻推开一条缝,走廊里的烛光透进来,外面静悄悄的。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烛火微微摇动。
她松了口气:“想必是下人碰倒了东西,我去看看吧。”
“好,早点回来。”
梨出去了,却没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