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在山里冻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被柴夫发现时,他嘴唇已发紫了。
柴夫用装柴的筐子把他带下了山,送去村里唯一一个懂医的人家里,那人仔细看了看,说了句:“没救了。”
“啊?这…大夫……人还有气呢。”柴夫不懂他的意思。
大夫道:“我不是说他人,我是说他那双腿,没救了。”
柴夫谢了大夫,把珑扛回家,他妻子煨了些粥,给珑细心喂下,珑脸色总算回暖了些。
傍晚时候,小院里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趴在地上,手里拿着根从树上扯的细棍子,往地上蹦哒着的大蚂蚱腿上戳。蚂蚱腿上系着棉线,一戳一蹦,出去几步就被小男孩扯回来,如此往复。
柴夫又上山打了柴,卸下担子放在门口,对小男孩骂道:“就知道玩,今天功课做了没有?”
“做了!是先生亲自教我的!”小男孩跳了起来,蚂蚱带着线想逃走,他就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一脚踩住棉线。
蚂蚱挣扎几下,不动了。
“先生身子不大好,还去烦先生,”柴夫嘟哝着,又对他说,“吃完晚饭把今天学会的字写给爹看看。”
“爹又不认字,看不懂。”
“嘿你这混小子,敢跟你爹顶嘴!”柴夫作势抬手,像要打他,小男孩从他咯吱窝下头钻过去,溜进厨房里,闹着要娘给他炸糍粑吃。
蚂蚱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一瞬间蹦进草里。
珑见这家人其乐融融,心里羡慕,脸上不觉也挂了笑。他搁下笔,小心捻起案上的纸,等墨干了,放在一边。
他已写了一叠,再有两张就完成了。
“先生先生!”门打开一个缝,小男孩从外头探头进来,喊道,“娘要我来请先生吃晚饭!”
珑应了一句,眼神却沉下来。
他醒了到现在,这双腿都没有半点知觉,即便他悄悄用刀片划了几道,流了血,也仍旧如同两块死肉一般。
这是报应,窥天的报应。
不过只是向天问了玲在何处,便赔上了两条腿,珑想,若要问国运、问天下,岂不要赔上许多人的性命?
他突然不敢想了。
有人推门进来,是那小男孩的娘,她端来饭菜碗筷,轻放在桌上。
“先生腿脚不便,就在房里吃吧。”她看见桌上一叠字,小心翼翼拿起来,“我虽不认得字,却能看出来先生的字写得好看。要我说村里有先生在简直是天大的福气,您隐居在山上,还惦记着村里的孩子,教他们认字。认字好,我们乡亲都知道,识字的人才有出路。”
珑鼻头一酸,赶紧低下头往嘴里送了两口饭菜,眼泪在妇人看不见的时候掉进碗里。
他忍着哽咽,微笑道:“我别的做不好,也就读书认字擅长些,平日里乡亲对我与妹妹多好,我们都记在心里,无以为报。”
“哪里啊,小孩子们顽皮,才是劳您费心的。”
她将那叠字仔细码好,又放回桌上。
珑盯着她的动作,不自觉说道:“我此番……是要走了。这些字都是留给村里孩子们的。”
妇人一愣,继而道:“先生记得回来看看就好。”
他应下了。
过了两日,乡亲为珑找来一辆板车,村长牵来棚里最强壮的骡子,由村长儿子赶着,拉着板车离开了村子。
他们出发时,柴夫家的孩子追上来,往珑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就嬉笑着跑开,跟着小伙伴们玩耍去了。
珑一看,这是个竹条编的小笼子,里头关着一只鲜绿的大蚂蚱,纤长触须从笼眼里探出来,一碰就会缩回去。
他就是这只蚂蚱,只是他是主动往笼子里跳的。
从村子到曦城的路要走两天,珑就想了两天,从母亲到父亲,从父亲到玲,到最后连自己究竟在想什么都弄不清了。
赶车的小伙子指着天际,对他道:“先生你看,那里已能看见曦城了。”
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看见曦城皇宫的金碧辉煌。
那辉煌底下,埋着堆积如山的尸骨。
……
望晓拍了拍身上的雪,发现他之前烤着的半只羊羔已凭空不见,十有八九是被潇潇叼去了。
他啐了一口,骂道:“这狗畜生,老子的肉啊!”
说着他又摸了摸脖子上的伤,脸上抽搐一下,是疼的。文出手真是毫不留情,只差一点他就死了。肚子上那个伤口,现在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望晓用手一抹,那道疤便也不见了。
不过他还藏了一瓶酒,望晓在一个角落里扒拉半晌,摸出个酒瓶子,迫不及待打开狠灌了一大口。
“哈哈!有酒就是好!文肯定想不到老子不仅没死,还有酒喝!哈哈哈哈哈!”
他盘腿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只苦了琉璃那可怜孩子啊,认贼作父,还得给仇人做事,真惨啊……”
他又歪着头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人家可怜呢……毕竟是我亲手让他变成这样的,造孽啊。”
他又喝下一口酒,餮足地咂了咂嘴,往雪上一躺,就这么睡着了。
琉璃回到房里才清醒过来。
师父死前的模样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针扎一般痛在心里。
可出手的那人是姐姐。
他从来没有违抗过姐姐的命令。在七宗里,文是天,是神,她的话向来说一不二,命令一下,便是死,也要做到。
鸢珀早觉得琉璃心不在焉,便想找个事情将他拉回来:“樱不是说想要学剑术吗,我听梨说城主府里有个上好的练武场,明日便去那里教她吧。”
琉璃应了一声,却没说话。
樱倒高兴,抱着细剑一宿没睡着,波波被她吓得不敢睡,生怕那把剑割到自己。
波波这人,没什么追求,十件事情有九件是想起来就做,做完了就忘的。至于练武学剑,打打杀杀的,更是没什么意思。
于她来说,这世上唯有两样东西不可辜负,一是美食,二是美人。若没这两样,活着就是好的。
她这人毛病很严重,所有接受不了的东西,就忘在脑后,从不去想。那妖魔怪物,鲜血淋漓的,一时会怕,妖魔死了之后,便往脑后一抛,让她想都想不起来。所以她很难受刺激去下决心做什么事情。
除非是重要之人的生老病死,否则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现在而言,樱是她最重要的人,谁都无法替代。
而樱梦里是白雪皑皑,有一人白衣染血,倒在雪上,手里拿着一柄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