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背靠于小屋前那株杨树下,瘫坐在地,喘息不已,枯叶落了满地。
他山上山下找了整整一天,日出到日落,连附近村落、山里猎人都问过了,都没有玲的影子。玲不过只十一岁,便已遭了不少大罪,坎坷至今,能安顿下来已是不易。
玲从未离开他过那么久,除非是珑下山买些粮食物资,玲就乖乖在屋子里等着,摆弄她的布偶娃娃。
那布偶娃娃长得奇怪,没有眉毛,眼睛一上一下,鼻子歪到了耳根,嘴只是两条黑线,套着一身破布做的衣裳。这是父亲送她的,那年她才五岁,母亲病得重,汤药流水一样灌进肚里,买药就用尽了家中钱财,却丝毫不见起效。父亲全权照顾母亲,偶尔母亲起色好些的时候,他能出去打些零工。
珑是哥哥,比玲大六岁,总归懂事不少,他常去村里帮人放羊,一天下来能带回两个馒头。玲便无人照顾了,小女孩子,不谙世事,没人陪她,她也不爱说话。
父亲心有愧疚,觉得自己身为人父,却没有尽到职责,偶然从街上捡了个不知被谁丢掉的布偶娃娃,便送给了她,她抱在怀里一抱就是六年。
母亲去世后,玲的眼睛就渐渐瞎了。
父亲拿出家中仅存的一点积蓄,又跪在地上找乡亲借了不少,总算凑了点钱,托人给母亲打了口勉强能用的棺材。
母亲躺在棺材里,棺材躺在土坑里,泥土盖在棺材上,一层一层,堆成了个小土坡。父亲将一块从林子里找来的木头磨得光滑,找教书先生借了支笔,在木头上写了母亲的名字,用石头刻得很深,立在墓前。
他在墓前跪了一天一夜,晚上下了场大雨,雷打得震天响,玲缩在珑怀里,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父亲回来,也病倒了。
珑每天给放羊的那家人看他小小年纪,生活不易,便每日多给他一个铜板。
可这远远不够,珑还得冒着夜色去山上捡柴,顺便摘些能吃的蘑菇回来,用水一煮,就着馒头吃,便是一家人一整天的饭了。
父亲病得越来越重,一天天消瘦下去,最后没能撑过玲七岁那年的冬天。
那天半夜,玲突然醒来,把他摇醒,喊着父亲不行了。珑慌忙起身,到父亲房里,发现父亲已断气了。
从那之后,玲就再没能说出一个字。
后来玲听觉也越来越差,起初只是耳背,到后来,纵是天大的响动也无法惊动她分毫,珑便知道,她连听都听不见了。
所幸有个好心人愿意教他读书认字,珑天生长处便尽显于此,他学得奇快,两年一过,老师书本一丢,叹道,我已没东西再教你了。
珑便依靠卖字画为生。
他们住的镇子里起了场大火,半个镇子都化成了灰烬,不幸的是,父亲为他们留下的屋子只剩下了烧成炭的木头框架。
珑背着妹妹离开了镇子,四处流浪,终在山中搭了个小屋子,定居于此。
生活安宁,于他兄妹来说,已是来之不易。
玲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妹妹,兄妹就如鸟有双翼,缺一不可。
他有时是恨的,恨自己天生有这种以命为代价的力量。可他这时不得不用它,珑想到昨日有个男人来拜访,他直觉玲失踪与他有关,然而珑问了好几人,都说那男子昨日傍晚便离开了。
珑的直觉一向是准的。
他墨黑的瞳孔慢慢扩大,填满了整个眼眶,恰是天黑,秋夜里有星辰,星辰的光朦胧晦暗,却一点点凝成一道光束,照进珑的眼睛里。星光里显出金碧辉煌的宫殿,指向西南处。
那方向唯一有宫殿的地方便是曦城。
星辰之光缓缓散去,珑仍瘫坐在地上。
他已站不起来了。
……
曦昭合上折子,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们的贵客还适应宫里的屋子吗?”
下人答道:“那位小姐……是个瞎子…”他支支吾吾好久,才说道,“而且还是哑巴聋子…我们根本不知她想要什么,她不吃也不喝……下人们端上去的山珍海味碰都没碰过。”
皇帝“啧”了一声,不满道:“你们便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他慌忙跪下:“求陛下恕罪。”
曦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黑龙族少族长可安全送回去了?”
“是,我们有人一路跟着,已到黑龙沼了。”
“还算有些用处。”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而厢房里,玲惊恐地拨开面前所有东西,她看不见侍女们表情,也不知道无数杯碗被她打烂在地上,她只知道自己在的地方已不是家里,哥哥也不在,这里没有哥哥的味道。
她想去找哥哥,便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在侍女的惊呼声中跌下床,扎了满脸的碎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