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梦走了，吟梦终于走了。

是她亲眼看着吟梦坐上马车，从山上最宽的那条路下去，走进丛丛的林地，再钻出来，在她视线尽头消失。

吟汨几乎要笑出声。

她做梦都想把这个少族长赶出黑龙沼，正反是个下贱人类生出来的杂种，废物一个，连化形都做不到，黑龙沼上下人人心知肚明，有这个少族长与没有压根没什么分别，可偏偏族长极为顾念旧情，一天到晚心里只有那个人类，还把吟梦当个宝宠着，要什么给什么，只差把自己心都掏出来给她。只是可怜了姑姑苦等多年，当初被人横刀夺爱，如今那人没了，却还有吟梦拦在这里，终究是不得所爱，只能眼巴巴看着族长失魂落魄，无计可施。

上次吟梦出门险些惨死，也是她的功劳，可惜这小蹄子命大，路上竟被人救了，在外头养了半个月，活蹦乱跳地给送回来了。

她几乎恨得牙痒痒。

吟汨恨她不是没有道理。小时候吟梦是聪敏机灵，生得雪白可爱，人见人喜欢。父亲每见到吟汨，总要拿她与吟梦比上一比，每次她都不如吟梦几分。父亲虽不说什么，可他眼里的失望，吟汨都看在眼里。更过分的是吟梦，仗着自己脑子好使一些，又是少族长，逮到机会就伙着别人欺负她，说她无能废物，长得还像刚生完牛犊子的母牛。

这些屈辱她都记在心里，只等着哪一天全还到吟梦身上去。

好在老天有眼，吟梦化不了形，顶着一对儿可笑至极的龙角满屋子晃荡，哭都哭不出来。不仅如此，她整个人就跟冻在那个年纪了一样，与她差不多大的吟汨现在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仪态有方。而吟梦的模样，仍像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真是天道好轮回，无能废物，成了她了。

现在吟梦坐马车越过元和山去万里之外的曦城，路途遥远，万一有什么风波变故，丢了性命，也不是族长能管得着的了。

但愿她这回不会命大。

吟梦一坐马车便困顿，喝了一碗小米粥之后就靠在软垫上直打瞌睡，最终撑不过，沉沉睡去了。

梦里是摇摇晃晃的大船，在海面上浮浮沉沉，空气里飘着海草或是血的腥咸，最后一个大浪拍过来，打醒了吟梦。

她忽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不在马车上了。

而自己浑身湿透，头疼欲裂，入眼只有黑乎乎、爬着青苔的岩壁，耳边有浅淡的水声。一滴水落在她脸上，凉得吟梦立刻清醒了几分。

“少族长，少族长，您醒了？”

不知是谁在叫她，吟梦想了好久，才想起来那人是爹爹派给她的护卫，好像是叫…叫…

她这才发现连护卫名字都没记得。

“我们这是…在哪？”吟梦语气虚弱。

护卫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样子跟鸢珀差不多大，一身合身男装，体型瘦削而有力，一张脸看似雌雄莫辩，可线条终究是似女子一样柔和，这样就可轻易辨别。

“属下也不知道，应该是在元和山某个山洞里。我们遇上埋伏了，都是冲着少族长来的，属下只来得及将少族长救出来，一路被人追到附近，跳入河中才捡回一条命……”

“那…那别的人呢？”

护卫眼神沉了沉，涩声道：“怕是凶多吉少。”

“我…”吟梦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只能无助地躺在地上喘息。

“少族长不要乱动了，您昨日喝下的小米粥被人下了东西，药效应该还没过去呢…”

“他知道下药，怎么没直接毒死我……还害得别人死了。”

护卫嘴唇动了动，她其实想说她后来查过，那小米粥里头被人下了猛毒，搁常人只需一口就能暴毙……而吟梦喝了足足一碗，也只是睡了一天，身子有些不适而已。

她还是没说，站起来道：“我去外头看看还有没有人追过来。”话音刚落便听吟梦问她：“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回少族长，我叫青雨。”

吟梦想起来了，她的确是叫青雨的。

“我怎么就不能出门的呢…一出门便出事……”吟梦躺在地上，石头硌在背上生疼，冰凉刺骨，她自嘲地笑了笑，眼里流出一滴泪，划进鬓边的头发里。

青雨出了山洞，确认周遭没有人埋伏着，才缓缓蹲下，跪坐于地，在小腹上摸了一手的血。她腹部中了一箭，没伤到要害，却也不比伤了要害好受。为了不让吟梦担心，她硬是在吟梦醒之前咬着牙拔了出来，撕下一条布草草包扎，再用衣服遮住。

可这血就跟破罐子漏水一样止不住，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将她挡在外头的衣服浸了个透，像朵从身体里长出的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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