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得越多，命就流得越快。青雨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她捂着伤口，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滴到地上，慢慢汇成一滩。

她脑袋发涨，也想不了多少，只想在自己能动的时候，把吟梦平安送到云巅国去。虽然这位少族长名声不大好，性子又顽皮恶劣，可她受了族长之托，族长于她有恩，所以哪怕是死，也得护少族长安全。

山洞外头有几株野生的草药，混在杂草里，青雨挑了两株能止血的草叶子，放在嘴里嚼烂了吐出来，简单糊在伤口上，再撕下袖子上一条布裹上几层。

药草有些效果，很快血就不再从布底下渗出来了。

要能找些山泉水来就好了，青雨想道。

不知道这是在元和山哪个山头底下，山洞外头走上百步就是一片大林子，地上尽是杂草枯木，枯木上顶出五颜六色的蘑菇。一脚踩到地上，窸窸窣窣、噼里啪啦的响，好几只蚂蚱蛐蛐四散蹦开，跳进别的草里。

她蹒跚着走了一会儿，没听见哪里水声，只有树木鸟鸣，和着虫子唧唧叫声灌进耳朵里，出不来，堵得脑袋愈发涨的慌。

于是青雨只能原路返回，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

林子里树木丛生，遮天蔽日，出来时才发现已是正午了，阳光炽热如火，从人头顶上照下来，几乎要把她晒干。

青雨面色越发苍白，烈日之下也如身处寒冬冰窖，她强撑着回到山洞里，却发现吟梦不在里头。顿时她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大脑一片空白，发白的嘴唇蠕动几下，低低喊出两句：“少族长…少族长！”

然而只有树林与风回应她无力的声音。

她心里不停列出几种最坏的结果，激流旋涡一般将她整个人卷入踏不出的怪圈里，每一种结局都在说她无颜回去面见族长，应当在这叫天天不应的地方自裁，以谢族长当年救命的恩情。青雨小腿上一直绑着把没柄的匕首，就是为了哪一日走投无路，自戕用的。

若要逃走，往哪逃？

她几乎去动手去取下匕首了。

“咦？你方才去哪里了？”

吟梦的声音就如雾中的一缕光，亦或是沼泽底一根连着岸的绳子，把垂死的她从黑暗与深渊的怪圈里拉了出来。青雨猛然回身，看见吟梦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精神好了许多，衣服半干不湿的，皱皱巴巴贴在身上，她怀里抱着用大片树叶卷成的碗，还有些草药柴火。

“少族长——”她所有迷茫绝望吐出来，只成了这一句，带着哭腔说出来，惊得吟梦一抖，差点把怀里来之不易的水洒掉。

“诶！怎么了这是，你怎么哭了？”吟梦着急忙慌地把怀里东西搁到地上，放稳了水，挪过去拿衣袖拭去青雨脸上的眼泪，可眼泪就跟那岩壁上渗出来的地下泉一样，止都止不住，揩了好半天，反倒越擦越多了。

吟梦身子小，此刻竟像个大人一样拥着青雨，让青雨慢慢靠在她肩上，直到哭得一片衣服都湿了才抽泣着停下。

青雨多年之后想起此事，还念着吟梦对她的那点儿好：原来少族长也不是传闻说的那样凶神恶煞、不近人情，也不是她一直觉得的任性狂妄，五谷不分。她想着想着，突然感到一丝不对劲。那时她哭完了，从吟梦怀里直起身，吟梦的动作神情，言语语气，就从来不像是个骄纵成性的大小姐的模样。

她甚至怀疑吟梦被人偷偷掉了包，可一转眼少族长又是一脸天真懵懂，像只小兔子黏在青雨身边，帮她换了腹上的药，又把带回来的山泉水给她喝，生了火，两人面对面坐着把身上衣服烤干。

青雨想问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吟梦仿佛能窥视人心一样，还没等她问出口便自言自语一样说：“我上次独自出门时候也遇上了这种事情，还差点丢了小命，不是有个人救了我一命嘛，你们应该知道的，是他教我的生火取水，还有那个用叶子叠的小碗，我觉着有趣，就记得清楚，不想今日恰好用上了。”

吟梦又问她：“我刚刚看你是想寻死吗？为什么要这样？”

“我…”青雨那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顺着吟梦的话回答，“我家原是在帝国的一个小镇子里，家里有父母二人，弟弟一人，靠种地收粮为生。因为连年干旱，庄稼地里寸草不生，我一家人交不起税，又被贪官骗了房子，无家可归，只能迁去七十二城，可我们刚过元和山便被军队追上了，父母为了保护我们姐弟，被军队捉住杀死……弟弟路上又摔断了腿……好不容易摆脱了军队，却又迷了路，误打误撞遇见族长，被族长收留下，才没被活活饿死。我想着要报答族长的恩情，便跟族里的人苦学武艺，希望能有一日能帮上族长什么……这次族长托我保护好少族长，若少族长出了什么变故，青雨只能自裁谢罪了。”

吟梦若有所思：“那这样的话…你觉得救命之恩，应该如何报答？”

“既是救命之恩，定当用命来还。”

青雨神情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了…”吟梦咬着嘴唇念叨了一句，青雨没怎么听清楚，只能歪着头看吟梦。

“少族长？”

吟梦站起来，望向遥远的东北方，“一直往那边走就是曦城了吧？”

“是的…”

她脸上绽出一个笑来，露出一颗微翘的小虎牙，异色的眼睛都开始放着太阳一样的光亮。吟梦朗声道：“我刚刚看过，这周遭都没什么追兵了，你要是体力跟得上，我们就即刻出发吧！”

“先…先等等…”青雨也站起来，“我先去探探路，看看这边上有没有人居住的地方，这样会好些。”

“好~”吟梦一口应下。

青雨一走，吟梦脸上的笑便迅速冷下去，变成了沉思。

她呆立在原地，嘴里念念道：“救命之恩，是要用命来还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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