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什么是生？

恍惚中又仿佛看见，自己来到这世上时见到的第一个人，那人的音容相貌已回忆不出，只记得他牵着她手，如同牵着他的无数只人偶一样，那人为她擦了脸上的露水，告诉她别怕，他们是最厉害的，没有人能战胜他们。

后来那人与他的人偶一同消失了，她一个人游荡，最终到了一个小镇子上。在那里她遇见了这世上第二个对她好的人。

那个人是当地大户人家的小姐，唤作什么也记不清了，唯有她一身苦涩药味与腰间香囊上绣的“和”字教蔓蔓记得清清楚楚，那大约是她的名字。

和总是在喝药，药汁黑乎乎的，熬得滚烫，热气萦绕在她房里，房里也是涩涩的。

可是蔓蔓喜欢，和知道她不是人类，也不怕她，明明她到哪里谁都畏惧她的，唯有这个小姐不同，她每次都慢吞吞吹着药，在镜面似的药汤上吹出波纹。

每当这个时候，蔓蔓整个人便静下来，脸上的露珠也不想擦了，任它干在脸上，结成硬块剥落下来。

后来蔓蔓才知道，那叫和的小姐是个瞎的，难怪她看到她也不怕，后来的后来，她也才知道，和生了重病，日日咳血，身上血腥气就没断过，也难怪她闻不出蔓蔓身上的味道。

是了，她也是刚知道，那不是露水，从人身体里流出来的红红的东西，人类叫它血，血流多了就会死。

死又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在人偶堆里长大，人偶不会教她生死，因为人偶不算生，也不会死。

所以没人教她，没人告诉她，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

她便去问了小姐。

小姐在门廊的枇杷树下喝药，热气腾上树叶，于是树叶也雾蒙蒙的。

听蔓蔓问道，她喝药的动作顿了一下，搁下碗，两手温柔地叠在腿上，和的手白的透明，青色的细细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和回答她：“你现在做的这件事，就是活着。”

“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她一笑，又捧了药碗，一勺一勺送进嘴里。

蔓蔓终究还是没明白生死是什么。

镇上的人整日不得安歇，连日连夜喊着追打妖魔，可他们找了快一月了，连妖魔的毛都没找到一根。

蔓蔓有时在想，这妖魔是个何等人物，隐匿之术如此高超，竟让人寻了这么久都不得踪迹。

她兴起便与小姐说了这事，小姐笑着端了绿豆汤给她，蔓蔓不爱喝绿豆汤，那东西可没血好喝，可是因为是小姐给她的，她也不想拒绝。

一入夏，小姐每日都要差人煮一锅绿豆汤，凉下来再喝，可是今日蔓蔓没喝到绿豆汤，她突然有点想念那个味道。

那日煮绿豆汤的那个仆役来时看到了蹲在墙头的蔓蔓，蔓蔓衣服脏了，和便借了套衣服给她，蔓蔓还想着洗干净了再还给和，和真的是个好人。

小姐也不在房里。倒是她的丫鬟正收拾小姐的东西，房里还是涩涩的，丫鬟的表情也是涩涩的，小姐的东西也都带着这味道，那只香囊也混在了小姐的东西里，蔓蔓认得出来。

今日镇上四处都在传捉到了妖魔，蔓蔓突然想去看看那妖魔长得什么样，想着她就去了，把没见到小姐的这件事全部抛在脑后，衣服她洗干净了搁在和房里的漆木桌子上，一进门就看得见。

市口都是人，好像连附近镇上的人也都来了，一时间镇子里热闹非凡，大街小巷都好像挤满了人。

附近的镇子蔓蔓也去过，那里的山水环境不如这里，那里的人血肉也不如这个镇子的好吃，所以她还是喜欢这个镇子。

人头攒动，个个围着中间什么东西，蔓蔓个矮，看不到那是个什么，只瞧得到高高的木架，顶上歇着一只白色的鸟。

镇长在人群中间说着什么，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衣着贵气的男人，蔓蔓对他俩都没什么兴趣。

在蔓蔓快没了耐心，准备走了的时候，镇长说完了，人们就欢呼着点起了火，白鸟不知什么时候就飞走了，黑烟顺着木架子爬上空中，又散在云里，蔓蔓突然闻到了一个熟悉的味道，涩涩的，带点苦味。

难怪今日和没煮绿豆汤，原来上这儿来了，她拨开人群，仗着自己身材娇小挤进了人堆里，药味越来越浓，是从火里传出来的。

镇长这时候说道：“这妖魔受了火刑，化成灰烬，就再也不会吃人骨血，我们也保得四方安宁了。”

不，蔓蔓心里道，不是她，不可能是她，小姐怎么会是妖魔呢？

“可妖魔还未被赶尽杀绝，仍有妖魔化成人形，也有可能就在诸位之中。”

这句话，是那个穿着贵气的男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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