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若到现在还没能好好停下来喘口气，这时候才想起来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四周堂中没有镜子，目前也只有一口放喜服的箱子还完好着。可吟若偏就看准了这箱子，她冲过去，沾满血的手颤颤巍巍地摸上箱子的锁，锁上刻了两头交颈而卧的龙，这锁是她亲自请人打造，后来又亲自挂上的——箱子里头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嫁妆，没想到竟被她兄长直接拿去做了吟茹的东西。

她的龙化之貌还未完全褪去，泛着青黑的双手稍一用力，那锁就如同一根烂木头一样被她拗成两截，吟若的嘴唇也颤抖着，闭上眼，伸手推开了箱子。

“呵呵呵呵呵……”被串在枪上的吟茹盯着她，忽然阴森地笑了起来。

吟若沉默不作声，把箱子正中的嫁衣轻捧起来，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在底下的首饰器物之中翻找，这些都是她从前最喜欢的东西，当初她以为自己一定能嫁给吟岚，想着要早早把嫁妆准备好，她是黑龙族长老，又是嫁给族长，出嫁之礼不仅要贵重，还得有心意，她便花了两天两夜时间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都收拾进这个箱子里，想让旧时美好，永伴身旁。

可她最喜欢的人一夜之间被绮雪抢走了，如今她最喜欢的物件都被吟茹夺走了。她想凭什么，凭什么，那明明是她的东西，为什么总会被人抢走，她却夺不回来呢？

最终吟若从里面摸到一面小镜子，这好像是她很小的时候就已带在身上的，镜子背后的花纹和宝石都已模糊不清，不知被人抚摸过多少次，但镜面依旧光滑，能映出如今吟若苍白疯癫的模样。吟若都不敢信镜子里头的那个人是自己，这个披头散发、枯槁刻薄的女人，真的是她吗……

那边吟茹笑得更疯狂了，还一边笑一边说：“我的姐姐啊，你真以为你的头疼是病吗？”

她的血流得越来越多了，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痉挛扭动，像一只被撒了盐的蛞蝓，或是被串在树枝上的蚂蚱，她嘴里依旧冒着恶毒的话语，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往吟若心里最软最怕疼的地方扎，她要在自己死之前，让吟若彻底疯掉。

吟若依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想抹去镜子里人脸上的血污，却忘了镜子里的人根本就无法触及。

“你每天喝下去的药很有用吧？只要一头疼，喝一剂下去，什么烦恼都忘的干干净净的了。可是你不知道……哈哈哈哈……你不知道，那是能让你上瘾的毒药，不喝就会头疼，头疼就会想喝，一碗一碗下去，把你彻底变成疯子！你现在就是个疯子！你想想，你心爱的族长会娶一个会随时发疯的女人过门吗？”

吟岚漠视着楼下发生的一切，他忽得又有些可怜起吟若，还有吟茹，其实她们都一模一样，从来没有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拼了命争来了什么，又跟山石上流下的泉水一样留不住。他不想吟梦也重蹈覆辙，一生只因为不得已而活。而是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真正喜爱的人或东西，还能把他们留在身边，一生一世。

吟茹疯了一阵子，力气用尽了，逐渐瘫软下来，慢慢从枪杆上滑到底，而一双眼睛仍睁得老大，里头空洞地除了恨与不甘的荒土，只有枯萎着一点就着的黄草。

良久，她冒出一句：“我这么羞辱你，你为什么不气？”

吟若跪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摸着镜子里的自己，怀抱着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嫁衣，理都没有理吟茹。

“疯了…你真的疯了，姐姐……”

……

吟颂长老带人赶到黑龙阁之时，大堂中已一片狼藉。

他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人去察看四周，两人去了片刻便回，一个摇摇头，另一个没作声。吟颂压着声音吩咐他们：“去处理了，”又问道，“族长在何处？”

“族长仍在楼上。”

“哦，”吟颂脸色一沉，“那可有伤到什么地方？”

“回禀大人，族长并未受伤。”

听了这话，吟颂沉默许久，才幽幽叹了一句：“溃不成军、一败涂地啊……”

吟茹和吟若被拖了出去，很快又有人进来，收拾堂中的碎砖断瓦，把损坏的家具撤走，搬进来新的。

吟岚一直端坐在二楼，还从自己的酒窖里搬了几坛子酒，自斟自饮。吟颂踩着一层层木台阶上楼之时，他正高举着酒杯，杯中有一轮初升的圆月。

“这一杯，是敬你两个妹妹的，她们都是可怜人，死了的好好安葬，活着的，给她一座安静的院落，好好吩咐人照顾吧。”

吟岚说完就以杯中酒敬月，满杯倾倒于地上。

“但凭族长吩咐。”

吟岚又倒了一满杯，道：“这一杯，敬我至今未归的妻子，她离家与吟若脱不了干系，如今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打算追究，只盼望绮雪能早日归来。”语毕，他一口饮完一杯。

“还有一杯，”吟岚又执起酒壶，“敬你我父母，敬你我当年如同手足之情谊，敬天敬地，敬明月耀日。”

吟颂缓缓闭上眼，向吟岚，也向吟岚身后的明月一拜：“罪该万死的是我，求族长治罪。”

“长老何罪之有？”吟岚讽他。

“是我被权势迷了心窍，竟妄图加害族长与少族长，欲图代族长之权，全然忘了当初在宗祠前立的誓。多年前为了让若儿嫁与族长，还诬陷了族长夫人，致夫人离家不归。今日事出，吟颂自知罪孽深重，愧对族长与先祖，当自裁谢罪，族中大小权力，尽数归还族长。但请族长留若儿和我女儿吟汨一命。”

“若要自尽，到黑龙阁外面去动手，不要让你的血脏了这干净地方。”

吟颂浑身一震，艰难吐出一个“是”字，才躬身退了出去。

吟岚望着输家落寞的背影，忽得觉得他也十分可怜。

一个眼中只有权势的人，一心想着攀高，从来不知满足，甚至不惜算计自己的亲妹妹。吟颂没想到吟若竟会发狂，但是她朝城主府来时，没有一个人真来拦她，估计那时吟颂在想，反正事已至此，若毒杀不成，就借一个疯子之手，让族长死于一片忙乱之中。即使这样都没出事，他也能带着人上黑龙阁，一剑杀了他吟岚。但吟颂忘了，吟岚有软肋，他自己也有，鸢珀借故带着吟梦逃出黑龙沼，吟颂不会贸然出手，毕竟鸢珀的身份放在那儿，若因此事得罪了云巅城，内乱未息，又添外患，才得不偿失。

所以吟若到死也不知道，她喝的药都曾经过吟岚之手，吟茹不过也是他借来的一把刀，她到死也不会知道，为何平日与她亲密的侄女吟汨会多日不见踪影，又为何吟颂会乖乖认了输，任凭他吟岚处置。不过鸢珀每每提及吟岚此人，都非得说他一句睚眦必报才行，她还说，宁与天下人为敌，都莫与吟岚针锋相对。

唯独遗憾的是，枭雄深陷于情网，不能自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