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生命,就应当为了什么付出。人应为了什么而死,或是为了什么而活。譬如黑龙沼春日的午后,小得只有一捧的院子里,满满开着极盛的花,黑白的蝴蝶在花瓣上停着,太阳透过蝶翼,在树叶上投下光斑。吟若在屋檐下翻书,偶一抬头看见满园春色,便觉得生是有意思的。更大的意义在更远的地方,往近了说,或许只是院墙外树上枝头啼叫的鸟,往远了说,也或许是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地儿,还有从没看过的风景。
而最值得人肃穆而立的,还是平凡之人为他人而亡。
吟若不知自己是哪一种人,但她的确只是常人,从来被常人之心所制,若褪去她一身昂贵的衣裙,剥去她的长老之衔,把她投到人堆里,想必和别人也是没什么两样的。唯一的长处,大概就是在此时,像某个人一样挺直着腰杆,站在一堆气势汹汹的人面前,少的只是一柄细剑。外头吵吵嚷嚷的,或许是兄长派来拦她的人来了。
或许该是反目成仇的时候了。
“外头在吵什么?”屋里吟茹嘀咕道,可别是表哥那里出了什么岔子,刚刚她仿佛都听见外头轰隆隆地响,可别真是有什么变故……吟岚这会还好端端坐在那儿呢,该清的人也都清出去了,没人会在这个时候闯上黑龙阁啊?
她有些担心,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毒酒,决定早些骗吟岚喝下去。只要这没用的族长一死,她就能代替吟若,坐上长老之位,从此富贵荣华,享用不尽,权柄高位,尽情挥霍。比起吟若做梦都想要的族长夫人的位子,她倒觉得长老的位子好,反正这族长不管事不掌权,空占着位子,甚至连自己女儿被人欺负了都只能忍着,即便嫁给他也是当受气的那位,不如一杯毒酒送他下黄泉,还痛快些。而做了长老可不同,纵观九族之中,哪一族不是长老势大?每一族中,几位长老都算是第二个族长,位高而权重,何必要依托一个男人过日子。
所以她一直看不起吟若,又恨她眼光如此短浅,还占着那么好的位子,在其位不谋其政,整日想着男人,和一般的没脑子的女人又有什么分别?早该让她死了这条心,让她随意找个人嫁了,整日灶前床上,围着男人过日子去。
吟茹背过身去,假装听听外头的动静,一边悄悄把酒瓶拿出来握在手里,摆出含羞的笑在脸上,迈着优雅的步子凑过去,柔声对吟岚道:“族长大人要不要喝点酒暖暖身子?”
“也好,早春还有些凉意,不如把窗子开开,让光和暖风进来走走,驱一驱屋里的阴气……”
她边为吟岚斟酒边道:“大夫说了,族长身子未好,受不得风,正好喝酒能去寒气,族长应多喝几杯才是。”
“那就麻烦姑娘斟酒了。”
吟岚盯着她倒酒,酒液清亮透明,从壶嘴流出来,他忽然又道:“姑娘为何只备了一只杯子?不打算与本族长共饮几杯,助助兴吗?”
吟茹眼都没抬,就答道:“回禀族长,我一介女儿家……实在不会喝酒,还请族长见谅了。”
“你倒是和珀儿不一样,她和我一起时,起了兴致就要喝酒,也喝绮雪不一样,绮雪她滴酒不沾,也叫我滴酒不沾。”
“吟茹区区普通人家的女儿,还是沾了母亲的光才冠了‘吟’字,哪能与两位公主相提并论?”
族长笑了笑,并未再提什么,而是指着酒壶道:“这壶不错,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表哥给我的,壶不重要,重要的是里头的美酒,据说是仙酿,族长应当好好尝尝。”
“既有美人相约,那吟岚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说完便举起杯,置于鼻下仔细闻了闻酒香,又慢悠悠把杯子凑到唇边欲饮,吟茹看着,脸上现出得逞的笑都不自知,偏偏就在他嘴唇碰到酒液的一瞬间,楼下的门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开了,吟岚一个不稳,手一歪,酒杯就从手里滑到地上,杯里的酒自然洒了,一滴不剩。
吟茹有些慌乱,也不管吟岚有没有喝下那杯毒酒,就往楼下冲去,吟岚斜眼瞧着她的背影,不一会儿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尖叫:“啊————”
这儿除了吟茹和吟岚应当没别人了,也不知道她碰上什么了,竟叫成这样,吟岚好奇起来,不紧不慢地踱步下去,还没走到楼梯下,就看到楼下的厅里,吟茹像一块被穿在竹签上的肉,血把她华美漂亮的裙子染成暗红色。她跟前站着吟若,吟若也满身是血。
地上不知怎的倒插着一杆枪,枪尖朝上,吟茹就被那东西活活洞穿,却还没立刻断气,还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流出来,她痛得叫都叫不出来,喉咙里发出怪叫。
吟岚都不想问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女人,也不打算下楼了,就在楼梯中间抱着胳膊看着,反正死了谁也和他没半点关系。这时他听见吟若恨恨道:“小贱人,你以为把我关起来,就能理所当然坐上族长夫人之位了吗?”
吟茹呻吟了一声。站着的人又道:“你还想给吟岚喝毒酒,真是天大的胆子,贱人的女儿果真还是贱人,做的事情也和贱人没什么两样,死了也是活该!”
毒酒……吟岚歪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杯子,挑了挑眉。
吟茹听了她的毒骂,咳出两口血,哑着嗓子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那就该你有今天这个下场!”
“哈哈哈哈……”吟茹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有什么错?是你吧?满心想着男人,连兄长之命都可以不听,为了个男人连脸皮都不要了,还妄想害人家女儿,你看看人家可把你放在眼里?要说贱,你吟若可不比我好得到哪里去,不如你先看看你自己什么鬼样,再去说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