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岚却道：“糖糕不过是糖糕，里头的馅都是薄荷的，还能吃出芥末来吗？”
“保不准真是芥末……”鸢珀嘟哝了一句，吟梦立刻叫起来：“这味道！就是芥末！”
“奇了，早上是饭里有土，这还没到午饭的点呢，糖糕里头又被人添了芥末，吟岚，你这黑龙阁的日子过得还真是有意思。”
果不其然，吟岚听了立刻皱紧了眉头，问道：“竟还有这种事？”
“我有意思骗你吗？”
她眼里一片坦然，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吟岚见她这样，便信了几分，又拉住吟梦问她：“小姨说的可是真的？”
吟梦这时候调皮起来，睁着一对儿异色的眼睛，笑嘻嘻地什么都不愿说，吟岚板起脸来，她才乖乖道：“不然吟梦怎么会到爹爹这里来蹭吃蹭喝？”
“那你怎么一个字不与爹爹说？”
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又回头看了看鸢珀，鸢珀也看着她。
“若是…若是告诉爹爹有用，吟梦就不会到现在才说了。”
话音刚落，鸢珀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吟岚沉下一张脸，语气更是严肃：“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吟岚，她话里什么意思便就是什么意思，你不会这都听不懂吧？”鸢珀笑他。
吟梦站着不说话，意思却很明显。
“得，”吟岚有些愠怒，“知道了，就是嫌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争气，连为女儿出口气都做不到……”
鸢珀打断他：“你怎么为她出气？是跟长老一样杀几个侍女泄愤，还是放几句狠话，然后让他们把芥末和土放进你的饭食里？”
吟岚便也不说话了。
他是无话可说，因为明里暗里数不清的眼睛盯着他的黑龙阁呢，他可不会蠢到把什么话都往外说，让别有心思的人听见，再传进谁的耳朵里，自己是逞了一时嘴快，然而后面倒霉的还是自己。
可他堂堂一族之长，与神王齐位，在自己家里却还要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想他吟岚年轻时还是个混世魔王，父亲在世时，黑龙阁上下数千余人，见到他无不恭恭敬敬喊一声“少族长”，更别提往他饭食里下东西了，就是今早的粥里多了根头发，都得诚惶诚恐跑来他跟前下跪认错。
若不是绮雪…若不是吟岚偏爱绮雪，也赞同她为人处世之道，不争不抢，随心所欲，活得逍遥自在，她不奈何谁，谁也奈何不了她，吟岚便以为他也能这样。谁知千百年过去，他倒是不争不抢了，但活得远没有之前随心所欲，也远没有少时与白羽和鸢珀在一起时自在。
他的爪牙现在已全收敛了起来，不，是被磨了个干净，磨得像只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人人叫他百兽之王，然而只有关老虎的人还有老虎自己知道，什么狗屁的百兽之王，不过只是只长着花纹的大猫而已。他们不是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吗，不听就在喂老虎的肉里夹上一颗钉子，扎得他满嘴是血……再凶的老虎也乖乖的趴在笼子里，动都不敢动。
但老虎终究是老虎，不是躺在庭院里太阳底下的肥猫，即使它被拔了爪牙，也还是只猛兽。
他便深吸了口气，说道：“……出气的法子有千种万种，我吟岚身为黑龙族的族长，若是连自己女儿都保护不了，还不如去后山找到那棵早枯死了的樱桃树，挂上根结实的绳子，吊死算了。”
“哟哟哟，这时候倒是说出句狠话，只是做不做得到，还未可知呢。”鸢珀刚说完，好似想起来什么，又对吟岚说：“我觉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好，现在黑龙阁最好不要出太大的事情，我要的是稳，别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先放一放，你切莫着急。”
“我知道，但这账我终究会和他们算，迟早都会。”他一字一顿，说得无比坚决。
吟岚站起来，吟梦方才一直没说话，现在仰着头问他：“爹爹要去哪？”
他低下头看吟梦，脸上表情又柔和不少：“爹爹去山崖上坐坐，想想事情。”
“又去那里……”吟梦鼓起腮帮子，“非要等一个不会回来之人吗？”
“……鸢珀，到午饭时候了，你带吟梦去用午膳吧。”
鸢珀点点头：“好。”
“我不要！”吟梦生气了，两只小辫子在胳膊边晃来晃去，“那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你还要等她等多久？不是已经有了个一千年了吗？人还活着没有你自己心里难道没底吗？每天跟个傻子一样等，是能等到吗？”
“……吟梦，你出去。”
“你就说能不能等到吧！”
鸢珀也来拉她：“吟梦，跟我走……”
“我不要！”吟梦挣脱开来，又去拽吟岚的衣袖，“爹爹！你这么多年还未醒吗！她只爱她的逍遥自在，她只喜欢她自由自在的日子，她不喜欢你，也不喜欢黑龙沼，不然怎么可能一千年都不回来，除非……除非她已经死了！”
“闭嘴！”鸢珀一把把她拉出门外，“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从山上丢下去！”
“这里是黑龙族！是我家！你一个外人在这儿多说什么！”
吟岚脸色已很不对劲了，但他一点没有动怒，他脸上一片麻木，不喜不悲，反而是因为这样，鸢珀看他才差点看掉下眼泪。
吟梦甩开鸢珀，还想说什么，吟岚也不看她，径自往山崖上那个地方走，顺着他千年来走到熟得不能再熟的路，到那个多了一片落叶他都知道的地方，缓缓坐下来，鸢珀一路跟着他来，一路流着泪，一路都不敢吱声。吟岚坐下来，她就站着，离他不远也不近。吟梦气哭了，回自己房里躲着，好像还摔了东西。
吟岚还是一言不发，他越是这样，鸢珀就越担心，她宁愿黑龙族的族长和他女儿一样，生气、怒骂，把看到的所有东西狠狠摔在地上，也不愿看着他沉默不语，还一如往常，默默坐在山崖上，看着早已烂熟的花花草草，还有远处浅如青黛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