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珀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她自个儿也说不清。

但绮雪从来不用什么奇怪的条条框框拘束自己，也不活在什么规矩里，云巅城都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连神王都奈何不了她。她不想做公主就不想做公主，想做个剑客就做剑客，游走在四方海外，想去哪儿就去哪，吃饭想吃哪道菜就吃哪道菜，步子想跨多远就多远，不用被一群人看着管着，也不用被记不完的规矩绑着。

自由这两个字在鸢珀眼里，简单的就是几句话，难的却像登天摘星。

所以她一有机会就从云巅城里出来，逃跑一样，哪怕自己什么都还不会，什么都还不懂，出了门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仍还觉得远离了那参天的王宫就有了一切。她鸢珀不是宠物，也不是玩具，没有人会喜欢自己被像宠物一样养着，靠讨好主人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认识了自己想认识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尽情放纵，想放声大笑的时候就笑。吟岚总说她不像个公主的样子，这时候鸢珀就说，你看过我当公主的样子吗？

吟岚当然没看过，白羽也没看过，在他们眼里鸢珀就是个疯疯癫癫的野孩子，不过不讨人厌就是了。鸢珀又怎么会讨人厌，她招人喜欢都还来不及，从云巅城到白羽族，就只有黑龙家的小少爷喜欢跟她唱反调，白羽性子好，从来不说他们什么，只在两人吵完之后，递上两杯水，鸢珀的脸能从脖子红到耳朵根，吟岚都没见过她这么羞答答的样子，嘴里水都差点喷出来。

黑龙族的小少爷还说过，他如果要娶妻，绝不会娶像鸢珀一样的女子

散漫，骄纵，任性，这是吟岚说她的。

鸢珀听了也只是吐吐舌头，继续帮白羽研墨。

她想成为绮雪那样的人，到后来却跟她走上了不一样的路。鸢珀想，吟梦跟她母亲这么像，又跟她父亲这么像，会不会也走上同一条路呢？

正想着这个的时候，吟梦已经溜下了床，随意套上两件衣服，开了门唤侍女去准备早膳。鸢珀还困得很，想再躺一小会儿，意识还在天上飘着的时候，被一声大叫吵了起来。

是吟梦在外面叫，她一开始没听清这小妮子在叫什么，脑袋清醒了些之后才知道，似乎又是侍女做错了什么事情，她这做少族长的在训斥下人。

但等到鸢珀起床了，却没早饭吃了。她问起来，侍女就说，早膳本来是做好了的，但都被少族长给倒了。

“好好的为何要把早膳倒掉啊？”

侍女本悄悄抬眼瞧了这位“公主”一眼，小声答道：“少族长说早膳不干净，我们打算重做，谁知少族长直接把碗抢了过去，倒在了花坛里……还不让我们再去重做一份，自己去族长那里吃了。”

鸢珀笑了：“少族长说饭食不干净，还是少族长的错了？”

“这……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你激动什么？方才你话里每个字都是在数落她，你要不要再重复一遍？或是到她跟前再重复一遍？”

“我……我不敢……”

“现在知道不敢，刚刚却敢，你们黑龙族的下人，竟都是这样的脾气？”

侍女慌了，连忙跪地道歉，鸢珀就坐在椅子上把玩着茶盏，等侍女哀求完再抬头去看她，鸢珀正对着她笑，她笑起来本没什么意思，侍女却看得汗毛直竖，眼泪在眼睛里打滚，不敢流出来。

“怎么不继续说了？我瞧你之前不是伶牙俐齿的很吗，怎么现在倒是一个字不敢往外蹦了？”

“……求、求殿下饶了我吧……”

“我干嘛要饶你啊，”鸢珀笑出声，“我又不是黑龙沼的主子，你这么怕我，别是因为心虚……”

“我…我……”

她突然凑过去，在侍女耳边悄悄说道：“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我没有早膳吃吗？”

“是…是因为饭上……不知被谁洒了些泥土，少族长说带着土的食物应该喂给土吃……就倒进花坛里了……”

“呵，堂堂少族长的饭食中竟有泥土，你觉得你要说是无心为之，我能信吗？若吟梦不知还好，她要知道定会告诉她父亲，你们族长看起来温润，其实什么性子，你们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侍女哭了出来：“求殿下给我指条明路……”

“我能有什么明路指给你，我又不是你主子，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她吟梦两只眼睛都长在脸上，不瞎不聋，我看得到的东西她也看得到，她不说也不代表她不知道……你懂我意思吧？”

“懂…懂……”

“我说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我不是你主子，你真正的主子是谁你自己心里明白，应该不用我废话，只是以后可别再帮着谁做些什么事，今日是一捧土，明日是一把石子儿，后天就指不定是什么毒药了。你主子心里可跟明镜儿一样，那毒药灌进你自个儿嗓子里的滋味……怕是不好受。”

话说到这么明白，这侍女即便是个傻子也该知道鸢珀是什么意思了，她也点到为止，不

多说什么废话，肚子里窝着的一口气现在撒的也差不多了，早饭还没吃成，胃里空荡荡的，难受的很。吟梦去吟岚那里蹭早饭，她也要去。

只是这日头也不早了，去吟岚那里估计也只能喝到些水，吃几口茶点，离午饭时候也还有些功夫，不上不下的，也不知是吃好还是不吃好。

黑龙阁里头的园子被花花草草塞得满满当当，然而一个会动的活物都没，满却冷清，连只鸟都没有，倒是能听见鸟鸣声，空悠悠的，从各个地方传过来。脚底下的砖石都冒了青苔，踩不稳会滑，但鸢珀就喜欢往青苔上踩。

一阵风吹过来，柔柔凉凉的，吹在人脸上，吹得她忽得难过起来，要说难过什么，大约是这黑龙阁太过安静了，就像她住了一千年的地下，也是除了鸟鸣声，别的什么都没有。地下的砖头上也会长青苔，大约是太潮湿了，鸢珀就用一块一头有些尖的小石板，在青苔上画画，看青苔翻出来，露出下面的岩石和泥土。黑龙阁就跟地下一样孤独。

她最怕孤独了。

吟梦趴在吟岚腿上，还在“呜呜”的哭，好似什么委屈都让自己给受了，吟岚一边哄着她，一边拍着她背，手指还捻着一块被咬了一口的糕点。

“好了好了，莫要哭了……”

鸢珀问他：“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说是马蹄糕不好吃，要吃藕粉，现在刚开春，哪来的藕粉给她吃，她非不听，就闹……”

“可我早饭都没吃好嘛！我想吃好吃的东西嘛！”吟梦又叫。

吟岚便又哄她：“再等等就用午膳了。”

“等午膳时候我就要饿死了嘛！！”

鸢珀笑了：“哪里就能这么容易饿死。”

“呜——饿死了！”

“好了好了……”吟岚又哄，“藕粉没有，有糖糕，糖糕吃不吃？”

吟梦呜了一声：“……吃。”

黑龙阁里热闹了一些。

有两个人说说话总归不一样，吟梦虽然着实骄纵了一些，但有她在，屋子里是真的热闹，至少不那么冷冷清清的。冷冷清清的日子谁都不想过，黑龙阁也没之前那么萧条了。

真好啊。

不一会儿侍女就端了糖糕上来，吟梦吃了两块，似乎味道还不错，便没再哭闹，鸢珀也捻了一块来吃，尝了尝味道的确还不错，就又多吃了两块。第三块的时候吟梦把盘子抢了过去，又塞了一块进嘴里。

“啊——”她嚼了一下，突然把嘴里东西吐了出来，满脸恶心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一股子怪味？”

“什么一股子怪味？”鸢珀还砸着嘴，“不就是糖糕吗？”

吟岚问：“又怎么了？”

“你女儿怕是吃到了什么怪东西，现在正犯恶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