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让琉璃最为气愤，也最为不甘之事，并非自己年少时被人害死父母，绑在石桌上，活活烧死；也并非当功成名就之时被无故罢职，再被众人取笑；而是自己好端端站在这里，头顶天脚踏地，满手是划烂的口子和从里头流出来的血，眼睁睁看着自己立下死约保护的人被带走，生死不明。

神王脸上则是宛若胜者的笑，辉也用他暗红色的眼睛瞧了琉璃一眼，似是嗤笑，也似是哀叹。

“你姐姐真心求过我，我便暂且留你一命，只是蓝焰此人，今生不得再踏入云巅城一步，也不得自称云巅城及七宗之人，若有违之，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九狱走前丢下这么一段话，琉璃听着都要笑出声来：到底是神王，惹不得惹不得。他接着又想，他琉璃就是一辈子不踏入云巅城，也能搅得你九狱不得安生……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鸢珀好好活着。

琉璃也不知想了什么，就在雪原上席地而坐，看着天缓缓亮起，缓缓暗下，天空再亮起之时，地平线上有黑压压的一片云翻涌过来，在琉璃跟前停下，那是铁甲之军，剑尖枪头指着穹苍，领头的是雪城的城主。

一队人并不多，是都穿着黑衣黑甲，远看才有黑云压城的感觉。

伏在他跟前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来，关切道：“我们来迟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你怎得如此狼狈，鸢珀呢？”

琉璃许久不张嘴，要说话时竟觉得自己哑了几声，张了半天口才断断续续说：“出了变故……她……九狱来过了……她被神王带走了……”

伏惊讶道：“我虽不清楚你们在云巅城发生的事，可我知道鸢珀是从那里头逃出来的。她说那里是个牢笼，她死了都不会想回去。”

我比她好一点吧，琉璃想。

“伏，我知道九狱暂时没把她带回云巅城，他们还在极南之地，我还有机会救回她。”

“雪城会尽全力帮你们的……梨安全回去了，完好无损，我很感激你们。之前也是我的不是……说起来，那道黑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在北方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琉璃斟酌了词句，才答道：“我也不甚清楚，这似乎与古代的雪城有关。”

“你…你是如何知道古雪城的？”

他未留意到伏语气不对，直接指着不远处画着壁画的石板说道：“从壁画上看见了一些，梨也说了一些，我才知道的。”

伏目光闪烁了一瞬，“啊……这样啊……雪原上冷，将军不如先随我们回城里，将身上伤口处理一下，喝口热茶缓缓气，再将黑云之事说个明白？”

“也好，那琉璃就却之不恭了。”

……

鸢珀醒时已不知过去几日，只知外头亮着天，下着雪，雪小，零星飘着，不时有几点从窗外升上去。这窗户只开了一道小缝，还不够人一根手指宽度，外头也只能看见天亮着，还有下着雪。

她浑身被卸了一般的疼，尤其心口、腹部、左右臂、还有右腿和左脚脚踝上钻尖的疼，跟有谁拿了锥子转着圈儿刺进去，又拿碾子不停碾过去一样，疼得不怎么实在，但入骨。

但好在她还活着，还能动，胳膊一动就跟要掉了一样，脖子似乎也挂不住头，身上却找不出半个伤口。她记忆只到那从天而降的丛丛枯骨，然后眼前依稀出现了白羽的脸……

她现在又是死了，还是活着？

死了也好，归于天地风云，没准还能在某处遇见白羽，或是他的坟墓，她就遥遥看着他，在那里长成一棵树。

活着也好，大仇未报，死不得，死不安生。

她躺在床上，脑袋里尽是往事和故人。天色欲晚之时，雪都停了，风声依旧凄厉地叫着，鸢珀动了动胳膊，费力抬了抬，疼痛已下去不少，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鸢珀等着自己恢复，至少能不费力地自由活动，再起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也或许她还在雪城里……

外头有人声，是个男人，乍一听来还有几分耳熟，但不像是琉璃的声音，也不像是雪城城主，鸢珀还在想是谁，便听他在外面说了一句：“嗯，此法可行。”

这声音鸢珀可再熟悉不过了，还清晰地跟那人就在她耳朵边说的那样，那语调、那停顿，就如深藏于人心底的恶魔，专等人心最脆弱之时破茧而出。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

窗户外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卡着，怎么都推不开，冷风依旧呼呼往里头灌，她却还连根手指头都伸不出去……当真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