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二个铜板如今便在梦允的钱袋子里，也只有十二个铜板，挨在一起，有些孤零零的。
那个凤凰形状的花灯终究还是被取了下来，退不了，挂不得，波波看都不想看见他，最后被岳筝塞进箱子里，压塌下去一角。波波有些心疼，毕竟这么贵的东西，也不能当垃圾一样随便塞啊……
何况它是凤凰，漓耀也是凤凰，两个总归是有点相似的。
她在箱子跟前站了好久，久到岳筝以为她为了个灯哭到脑袋发傻了，在外头收拾东西时都不忍把脑袋伸过来看了她好几遍，最后他看见波波蹲下来，把箱子打开，小心翼翼捧出那个花灯，把它挂在马车里。
岳筝就在一遍看着，还给波波递了东西，心里想：女孩子可真难懂。
……
雪原上空的黑云苟延残喘了一会儿，便如风吹轻烟般无声无息散去，那些云里的枯骨也不知所踪。
而地上，雪上，碎石上，寒风中，琉璃眼里，还存在着丛丛的枯骨，碎石与雪间有汩汩红色，刺得琉璃从眼睛到心里都一下下的发疼。他在平时，论是什么危险，都会奋不顾身冲上去，哪怕自己以身挡剑，也要护鸢珀周全。
这次他犹豫了一瞬，还骗自己是没反应过来。
雪原上冷，琉璃一张嘴便呼出一团白色的雾，脚下有千斤之重，似乎鞋里灌着整个雪原上的雪。他伸出手，手上冻得发紫，却仍旧摸上一根比千万年的冻土都硬的枯骨，用力把它掰下。
“咔”的一声，那骨头脆得像太阳底下的冰柱，断了后露出里头的血，不知是谁的血，或许是千人万人的，混在一起，尽是冤魂。
一层下来，不见鸢珀。
琉璃满手是血，他的血，枯骨里的血，混在一起，从白色的骨头上流下，汇成河，远看是狰狞又邪恶的模样，像是某个疯子在偷偷举行什么黑暗的仪式，要将已死之人死而复生。
“公主……”
他的声音在雪原上，谁都听不见。
“呵……蓝焰，关键时候你能做什么，你什么都做不了，白白流血，白白送命。你谁都救不了，谁都救不了你。”
他的手骤然停了下来，血糊糊的，探向后腰，晨星的光缓缓亮起来，又黯淡下去。
晨星用不得，会伤到她。
雪城之邪术，变活人为枯骨，枯骨为利箭，自以为能无坚不摧，却不曾想败在七十二城手里，他们斩断白骨之桥，断了通天之路，便以为自己踞高山险要之地，除了天和神，谁都杀不死他们。
神都会死。谁能不死？
他琉璃这一双手，又承自何人？是谁予他生命悲欢，又是谁杀了他，尔后又是谁救了他？
断口又扎上他手掌，划出一道不小的口子，血像是融化的雪，从冰变成水，从手上坠到地上，晕开、渗透进雪，汇进血的河里。
而鸢珀还在里头，不知生死。琉璃期望她活着，活着便是希望，他又期望她死了，这样他就能离开雪城，或许还能离开七宗，孤身一人到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或许是在某个小镇上，他会有一块地，春种秋收，直到某一日封印破裂，他被蓝焰活活烧死，这世上便再也没有琉璃这个人了。
多好。
此刻似是天定，枯骨之中传出一声细微的动静，像是躲在笼子里受伤的猫。
她还活着？琉璃踉跄着靠过去，把血又摸上苍白的骨头。头顶着的天也是苍白的颜色，撒了些雪，白白的，背后是灰色的山。
那动静，比大雪地里藏匿于洞中的兔子走路还要轻微，冷风一吵闹便能把它盖过去。琉璃运气好，耳朵尖，狐狸一样，扒开一根根的骨头，直到掏出一个不小的洞，才能借着天光看到里面奄奄一息的人。
她还活着……
是真的活着，也不知是留了情，还是运气好，那支锋利的箭当心而过，别处也数不清有多少刺过去，她却还半睁着眼睛，血色里就这么一抹翠色，是横尸遍野的战场上留下的唯一一株嫩苗。
琉璃颤抖着伸出手去，想碰她，这枯骨之笼太深了，太远了，他够不着，咫尺似如千里。
风雪都能灌进去，人却触不得。
洞口边缘嶙峋锋利，琉璃只无意碰了一下，衣服便被划了个极深的口子，皮肤都觉得浅浅的疼。
琉璃唤出晨星，这把神刀能削铁如泥，刀下亡魂无数，闻者无不丧胆，现在却被当成斧头搓子，小心翼翼削磨着。直到手指摸上去都不轻易能割开，他才扔了刀，整个人探进去，掰断那一根根骨箭，划得手鲜血淋漓，才把鸢珀从里头抱了出来。
她身体软的像只小猫，蜷缩在琉璃怀里。
“你救不了她的啊，蓝焰。”
有人声自他背后传来，琉璃抱着她的手臂一紧，垂下头，神态恭敬道：“陛下。”
“卿就不问问我为何会在此处？”
“陛下挂念公主，自然是放不下她的。”
九狱轻笑一声，微微偏头，辉即刻领会了他意思，上前几步，从琉璃怀里接过人，又退到一旁。
琉璃也不敢说话，眼睛还跟着鸢珀走。
“陛下要把公主带回云巅城吗？”
神王眼皮子动了动，竟答道：“谁说要将她带回云巅城了？她现在这样子，可回不去。”
他什么意思，琉璃听不明白，但至少鸢珀不会又被送进那笼子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但她现在在九狱手里，神王实力，连七宗宗主都摸不清，琉璃当然敌不过九狱，如何抵抗都只会是徒劳，何况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辉。
九狱道：“她若现在要回云巅城，只怕整个云巅上都得被她吸干，雪城这地方不错，足够她身体恢复的。
不过卿之罪，打算如何定？”
“蓝焰自以为无罪。”
“呵，”九狱冷笑，“”说的好。那我将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千刀万剐…呵……好一个千刀万剐，他神王只凭自己一句话，便能将人如此对待，他还不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