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能保持笑颜，明明杀你之人搂着你女儿尸体，为什么你身上没有丝毫杀意，正如遇见多年未见的好友，我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你这样从容地笑着。
“是因为我解脱了你吗。”
我问道。他点点头。
“为什么……不恨我吗，我让你与女儿阴阳两隔。”
我问道。他点点头。
“……你的女儿，很抱歉。关于你的事我听说了，我很抱歉。”
我垂下头，感觉自己不配抱着这个女孩的遗体。
“不必抱歉，我对你非常感激。”
他微笑地说道，这微笑，是我从未见过的，不掺杂质的微笑。为什么，面对杀你之凶手，难道你没有一点杀意？没有一点想复仇，想将我大卸八块的想法吗？显然是没有的，他身上的念非常稀薄……不，差点忘了，这个根本就不是维克多，这不过是维克多死后留存于世的念罢了……
为什么穷凶极恶的维克多，死后留下的念，是一个只懂得微笑的蠢蛋？真是不可理喻，那个杀人如麻，里里外外都烂了个透彻的维克多，是你吗？不，你不是，你根本就不可能是维克多……那个在我手上嘶吼着惨叫着，痛哭流涕地嘟囔着求饶之辞的，不可能是这个维克多……
但是，又何尝不是呢？那大概也知道吧，自己已经彻底错位了，活下去，不过是制造更多的流血事件，为人们带来更多的苦难。他复仇了，彻彻底底地复仇失败了，他没有终结仇人，甚至滋生了更多的怨念，他的仇敌反过来痛恨他，更多不知真相的人们痛恨他。
杀人鬼维克多，才是真正的维克多吧。
“来，那个……花店的各位，开始干活了……”
“啊，那个女孩……还是没有熬住啊，抱歉，安息吧。”
花店一家人在胸口划着十字。
“来，把婚纱给我。”
凯撒说道。
“虽然这是一具尸体了，但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一个伟大之魂，恶鬼是不能为她整理遗容的，好了，整理好你的领带，去帮花店的各位。”
凯撒接过女孩的尸体，拎着婚纱盒子，走向了暗处，我杵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被棺钉扎穿脚钉在地上，被花店的各位呼唤了一番才回过神来，走向那盛开的鲜花们。
“来……这堆是雏菊，凯撒先生几个月前订的加洛斯雏菊，还有这个白衣新娘，真美啊不是吗？这株是戴安娜，这个是玛塔，这个是香槟，旁边的妖姬放在椅子后面垫起来……这个向日葵攥在手里，对就是这样。还有这个大丽，这种大丽花人工种不出来的，我们还特地去山上采下来……这个很重要，月下美人，还有这个优昙花，人工改种了之后才有这个颜色哦……这个，来，一会给孩子戴上……你问这是什么？大朵的曼珠沙华团哦，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彼岸花……戴在头上哦。然后还有紫斑满天星，放在后面，很多很多，但是不用太小心啦，这个，啊不能忘了这个，一会放在女孩的面前……这是曼陀罗华，也就是白色彼岸花哦……这些花的花语都不太妙，所以我们很少卖的，还是凯撒先生专门下的订单……”
忙碌着，忙碌着，难以想象这个场景中出现了三个人类、一具尸体、一个守护神、一个恶鬼和一团念灵……花朵，花朵……为什么身为转瞬即逝的存在，却要绽放得如此娇媚呢，你我都明白不是吗？短暂的花期过去，你们原本是矮草，原本是灌木，这一点是不会有变化的。
就像生命之花一样啊，矛盾着，冲击着，只为了这转瞬而逝的花期。人类社会何尝不是一团曼珠沙华，每时每刻都有花朵常驻，一朵凋败了，是为了后续几朵的娇艳，花瓣零落一地，好似被斩断的脖颈，血液涌出，汇聚于此，生命在不断地更替中焕发生机。
“……真漂亮不是吗，你们在花店的工作很快了吧？”
气氛变得沉重，我只想做些什么，也好让这充满了铅气般沉重气氛的仓库活跃少许。
“并不是呢……每支花都是我们在后花园栽培的，就像孩子一样，我们看着她们成长，绽放，却不得不将其斩断，出售，这就像将孩子抛弃，是痛苦的。”
店主说道。
“不过也没关系啦……想想第二年她们会再度开放，就没什么好伤感的了，我们做花店的，不是出售花……就像今天这幅场景，你看，这像是一个‘花’字可以描述的嘛？不行，这是一种感觉，一种氛围，一种只有人类才能够追求的味道。”
“正所谓美丽。”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身后显现，一个身着精致婚纱的女孩，出现在椅子边。她取下椅子上为他准备好的彼岸花花环，戴在头上，雪白，赤红，秀丽的黑发和婀娜的身姿组合在一起，难以想象，女孩是个已死之人。
能够感觉到，女孩的身体不在此处，这个朝着花店的大家地快乐笑着的，是个灵魂罢了。
“灵魂剥离出来……能活几天？”
“半小时。”
“为什么这么短？”
“因为她已经用灵魂支撑自己的身体走过了五年岁月了。你还能要求更多吗？红屠先生。”
凯撒在我身边这么说道，不知何时，他也换上了一身庄重的礼服，与我的有明显不同，大概是因为他穿着的是燕尾服吗？
“剥离出来，真的好吗？我已经用了【安息】了，这样的话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吧。”
“但是托你的福，被施加【安息】的她，保存了生前的一切记忆和性格特点……她的笑，她的泪，她的一颦一蹙，都是她自己。”
她注视着维克多，维克多起身，将女儿引导到椅子上，自己站在了椅子后方，帮女儿梳理着发髻。
“短了呢。”
“每年都会剪下来一点寄给爸爸。但是总是会被退回来呢。”
“嗯，那就好。”
维克多这么说着，亲吻女孩的额头。
“喂，你，过去，站到椅子边。”
“我？”
指了指自己，惊讶不已。
快门按下前，我一直注视着维克多，他的微笑渐渐变化，最后他开始无声啜泣。
我看向女孩，微笑着，两行眼泪已经打湿了向日葵。
快门按下前一秒，她把手交给了我。
是温暖的。
……
后来，我成为了凯撒手下的都市鬼……这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很喜欢我的办公室，每天劳累地工作着，作为恶鬼，在人类世界生活是相当吃力的。
但是，有件秘宝，是我消除疲劳的最佳帮手。
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用心保存的照片。
背景是个简陋的厂房，鲜花簇拥中，孤寂地摆放了一把椅子。
椅子上，放置着一棵鲜艳绽放着的曼珠沙华。
照片上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