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人走了之后，亚鲁维奇便真正住进了收容站。收容站内人不多，几本算是一个被遗忘的收容站，站内也就三个人，加上亚鲁维奇，热热闹闹地凑了四人，有点小家庭的感觉。

“真是疯得彻底啊小伙子。”那个佝偻的老人这样说道，他的五官拧成一团，笑得令人担忧。这个老人家是收容站的老居民，在医生和护士入驻之前，他便一直在这里，直到遇到两人之后，才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会痛的啊老先生！”被老人的拐杖敲得膝盖生疼，亚鲁维奇试图阻止，却被拐杖更加用力地敲打小腿。老人家已经没有牙了，看上去确实老得可以，他自己说他才60出头，亚鲁维奇当然是不信的，这样的身体状态，说自己年至耄耋都没问题。

“老乔确实是61岁，这一点，刚帮他过完生日的我们能够保证哦。”

护士端着药盘出现在亚鲁维奇面前，示意亚鲁维奇将自己的杯子拿来。

“这是驱虫药，这是维生素，这也是维生素，这还是维生素，这瓶……我看看，是止痛药，如果夜晚的时候会突然头疼的话，就吃点这个。几分钟后医生会来给你打一针，然后我们会把被麻醉的你拖到附近的肉菜市场……骗你的，是狂犬病疫苗，你是不是最近被咬过？”

“最近被一只猫抓伤了倒是，那个咬痕……是我和混混搏斗留下的。”亚鲁维奇这么说道，显得有些不安。“应该没有狂犬病吧？”“被猫抓伤了也不安全，好了，吃药然后自己活动一下哦。很勇敢嘛，但是什么混混会咬人？”

亚鲁维奇耸耸肩：“被那帮家伙找来的混混，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三个人，开着摩托把我撞了，然后把我拖起来就锤，用钢管和三合板来着。三合板打断了就用拳头砸我，我抵抗了两下，一不小心一拳打到了一个家伙的嘴边，他顺势啃了我一下，流了好多血。”

“‘那帮家伙’指的是？”护士这样问道，随后将热水倒入亚鲁维奇的新马克杯内，这是医生昨晚出去买的。

“……这个，还是算了吧，说出来也不好，就当我被狗咬了吧，一群可厉害的狗，还会挥舞钢管来着。”亚鲁维奇摊手，这样说道。护士只是扑哧一笑，准备好药品之后，走向了老人。

“怎么，今天膝盖会痛吗？”

“没事啦没事啦，今天天气还不错，怎么会呢？那个补钙的什么东西啊，就算了吧，好咸哦！”老人这么说着，护士无言，将那“很咸的”“补钙的什么东西”倒了两片在老人手上，老人皱眉，露出了无奈的神情，随后吞下。

“好了两位，联系一下感情吧，我一会会回来，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护士这么说着，离开了房间。

在那之后，医生将亚鲁维奇约到了会面室。收容站虽小，但五脏俱全，会面室这种东西一般是用来让家人和收容对象见面的地方，但是这房间几乎从没使用过。

家人们一般会把亲人扔下，随后离开，头也不回。

“关于亚鲁维奇先生，你的经历，有何想说的吗？”医生这样问道。

“这个倒是，没什么说的必要吧……但是，医生对我不薄，有所隐瞒也不好，但是，我真的不清楚说出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亚鲁维奇这样说着，显得很不安。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大可不必拘谨。难道会害怕我吗，亚鲁维奇先生？”

亚鲁维奇小小，随后将手放在桌面上，长叹一声。

“我先承认啊，他们确实是我的亲父母，妹妹和哥哥呢，都是亲的，血缘关系不会有错……但是，总是有些地方出了问题。我觉得家人之中的一些想法有问题，而家人呢，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从何谈起？”

“从我妹妹谈起，她是我们家，也是我们这个地区最有名的老师，这一点，医生大概也知道吧？”亚鲁维奇这么说道，举起了桌面上的马克杯，看了眼里头漆黑的咖啡。

“甜的？”

“糖一开始就被你吃光了，苦的。”医生摊了摊手，将自己的马克杯移到了亚鲁维奇面前。

“茶，红茶，不介意的话请吧。”

“妹妹也挺喜欢喝茶……继续吧。”叹了口气，亚鲁维奇显得很沮丧。“她出生的时候，请了个挺有名的圣职者，大概是个巫婆，说她有大器之相。”

“真是可笑，但是巫婆可不是什么圣职者，在我眼里嘛，医生教师算是圣职者，如果非要说，牧师也是。”

“然后嘛，中间的过程不介意我省略吧？真是冗长，后来嘛，她应聘教师，但是本身没有上过学，那些课本上的知识，基本都是父亲教的。后来五六次没有应聘成功，你明白的，这个小地方来着，有些规矩也不是很严谨，关于这点我没有什么过多的指责，当时负责教师招聘的部门的部长呢，有一个长残了的儿子，怎么说都娶不了城市里的女孩……后来部长先生嘛，就打算让那家伙回这个小地方来随便娶一个。”

“你妹妹，就……”

“当然，医生先生还是很明白的嘛。这个，我认为已经是贿赂了，而且性质很恶劣不是吗？”亚鲁维奇这么说着，举起了马克杯，大概是看错了颜色，喝了一大口苦咖啡，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别勉强，这种咖啡豆又苦又酸。”

擦擦嘴角，喝了口茶，亚鲁维奇显得好了不少。“我是在城市接受教育的，刚好错过了妹妹出卖自己身体的那三年，带着妻子回来之后，我在城市受过的教育告诉我，这是不对的……随后我举报了我妹妹和部长。”

“亚鲁维奇英雄也。”医生微笑着，将马克杯取了过去，大概也是没有看清楚颜色，灌了一大口苦咖啡，不住咳嗽起来。

“别勉强，着咖啡豆又酸又苦呢。是吧医生？”

医生苦笑，亚鲁维奇接着说了起来：“然后一天呢，一帮子警察找到我，把我锤了一顿，送去了医院，等我回家之后，已经变样了——我的房间被各种农副产品涂了个爽，比如农家肥和灰土什么的，还有些稻草啊化肥什么的，不过他们居然还抹了些黄油，真是奢侈。”

“为什么？”

“精神病院的人在等我呢。在我见到精神病院的家伙们之前，我哥把我拉到角落里去打了一顿，还说些什么‘她是我们家的未来，他是我们的希望，你个杂碎’基本就是这样啦，然后我被搞得脏兮兮的，嘴里都还是秽物……就这样我被抓走了。”

“病院可不会轻易放人哦，而且……”医生顿了顿。

“而且还要医疗费嘛，随后我就被赶出家门，他们说我靠近这里，就会弄死我……但是我没有想到的，珍妮弗尼亚居然会背叛我呢。”亚鲁维奇这样说着，捂着鼻子，眼圈微微泛红。

“我爱她的，但是她明显更喜欢钞票，那口袋放在她面前之后，她单是隔着袋子看，就和那家伙跑了。”亚鲁维奇哭泣起来，久久瞑目。

“我很抱歉。是部长儿子吗？”

“是的，他和我的妹妹离婚……不过也没差别，对于我那穷怕了的家人而言，没有什么伦理道德，这玩意又不能换千层饼，是吧？倒不如多换点钱，有钱了什么都好说是吧。”

亚鲁维奇虽然泪目，但没有丝毫哭腔。

“我啊，流浪着，学会了很多，人必须学会在绝望中找乐子，回忆家人的时候，看看河流，发现这些东西总是会流走的，然后捡起一块石头扔水里去，就会发现时间的长河中啊，只有沉重而不懂变通的东西，会呆在原地，被水流慢慢打磨成砂，无法成为河流的一部分，被彻底崩解掉，基本就是这样啦。”

“真是令人悲伤的领悟不是吗。”医生这样说着，将马克杯移回亚鲁维奇面前。

“不过还好，比这更悲伤的，还有没下糖的咖啡……真是无法入口不是吗？呕。”

医生笑笑。

“后来为什么他们把你送来这里啦？”

“钱啊，如果家有一个精神病患者，补贴费用可不少吧？”

“一开始也该想到的，真是被严密地计划了呀，你的人生。”

医生摇头，随后将一份文档从怀里取出。

“这是之前说好的补贴，上面的意思是，需要在你精神状态正常的时候签字画押一下，这样，你的家人就会收到不错的一笔津贴。”

“笔呢？”

在那之后，亚鲁维奇几乎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这份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