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葬礼只有三人参加。
“亚鲁维奇是一个邋遢的乞丐,或者说他成为乞丐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他邋遢。”家人几乎都是这样评价他的,在他进入收容站之后,收容站的工作人员们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亚鲁维奇——可能存在不注意卫生的情况”。
“对了,还有,他几乎是个疯子……他的妻子在结婚一年之后和另一个穷家伙跑了,基本上是这样,在那之后他就有点神神叨叨的……或者说在这之前他就有点癫,大概是因为这个,女孩才会和那个穷家伙跑了吧?和疯子在一起是谁都无法接受的不是吗”这段话的主人是亚鲁维奇的妹妹,一个当地的数学教师,负责一个小学所有学生的数学,教学效果似乎还不错。在一段时间之后就成为了当地的名教师,每个月能够分到几个铜板的津贴。
“倒不是说我们对这个孩子有什么意见,但他完全不是个正常人——不会有人对自己的亲人口出狂言吧?就算分歧很大都不会,这一点我觉得他就不是个正常人,他啊,差点就毁了他的妹妹。”说出这段话的,是亚鲁维奇的哥哥。
“对于救济金,我们当然是不想要的……孩子是绝对无价的,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我们必须要让这一切有人为我们承担,我们很穷,一片玉米田没什么意义,而且贫瘠的很。你知道吗,那河里甚至夏天都没有水,井水几乎被我们打空了,还在往下挖,房前房后大约有几口井,有几口基本不出水的。打井的人也没几个好东西,他们故意找没有水的位置架设机器,真是活见鬼。”还能说话的父亲这样抱怨道,已经哑掉的母亲正在点钞——那厚厚的一打钞票真招人爱,简直就像是奶酪千层糕,那种松软可口的金黄色糕点,淋上枫糖之后,那香气令人欲罢不能。
“那,希望各位节哀。”在收容站的工作人员满面愁容地记下亚鲁维奇的身体状况之后,起身将那一家四口人送出门去,他们有说有笑,就算被父亲提醒了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什么啊,真的是家人吗?”一个抱着资料箱的医生这样说道,将资料箱放置在茶几上。看到桌面上的马克杯,他眼中闪出一丝光,抿了一口其中的漆黑液体,被苦得撇了嘴。
“不知道,但是一个疯子,一个污浊的精神病人,对于一个贫穷家庭来说实在是无法承受不是吗?医生,说起这个,关于亚鲁维奇先生的精神诊断呢?”
“好的护士,在这之前解释一下为什么这里会有没有加糖的咖啡,难道我们贫穷到这个地步了吗。”
“啊呀?关于糖罐,刚才还在来着……啊,那个是谁?先生你好,这里是办公区,请不要……”
一个晃悠悠的人影出现在门口,他举着空寥寥的红酒瓶,一脸沉迷的样子,除了酒气,他身上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
“噢,亚鲁维奇先生,请不要……”
“啊呀,医生,可不是吗,这儿的酒真棒,是汝拉黄酒吗?”
“不,很抱歉,只是隔壁酿酒厂给我们作为福利的,他们的女儿在这里……真是不幸,她昨天去世。”
亚鲁维奇愣了一下,将酒瓶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光滑的地板上,把头窝到了怀里。
“我也会死吗?就像她一样?”
“当然,五十多年后年后你也会和她一样。她足够老了,走得很安详,直到她咽气,我们伟大的护士小姐一直握着她的手呢。是吧?病人们眼中的南丁格尔?”
护士一幅不快的样子,将手中的笔记本按在了医生的胸前,随后夺下那苦咖啡,一饮而尽。将马克杯放在了资料箱边,示意他整理资料。
清理过程是令人绝望的,不少秽物黏着在亚鲁维奇的身上,他活像是在地上来回滑动几遭的胶带。灰尘之类的还好说,但是关于大块的牛粪和一些食物残渣一样的东西,就难以清理了。头发实在是太长,其中夹杂着的东西难以描述,只好将亚鲁维奇剃成光头。亚鲁维奇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惊喜地笑了,随后又流露出悲伤的表情。
“头发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很抱歉。如果要整理干净需要很长时……”
“你不会觉得浪费时间吗?”
亚鲁维奇将身体裹起来,打断护士的话,疑惑地问道。“你难道不会觉得,和疯子说话是在浪费时间吗?”
“但医生认为你没有疯……所以再把你整理干净之后,我们会联系你的家……”
“我疯了,我可不正常,让我在这里待下去。”
亚鲁维奇立刻说道。
“我疯得彻底,是的,我绝对不正常,你看看这个,我可脏了,我会朝你吐口水,你瞧,呸。”
朝着护士的脚下吐了一口痰,完全没有沾到护士。
“你看,我要打你了,我会打爆你的头……我疯了,对,我有暴力倾向!”
说罢,他挥舞拳头,朝护士的额头打去,护士也不躲,只是微笑地注视着亚鲁维奇,被拳头轻轻地撞了一下。
“……”
“怎么,我仍然不认为你疯了,如果你要证明这个,那就拿出疯子该有的行为来吧。擦干净,然后穿上角落里的衣服,你的旧衣服帮你洗干净了……”
“为什么要帮我洗衣服?”亚鲁维奇吃惊地说道。“为什么没有扔掉它们?”
“有前车之鉴,之前有一个真的精神病,我们扔了他的衣服,他用茶杯砸开了我的头,你瞧,这里还有痕迹哦。”
说罢,护士低下头,展示了自己后脑上惊人的伤口。
“甚至没有好全呢。”
“当然,一个月前发生的,偶尔要摆脱医生检查一下。好了,没这么多时间了,为了证明你真的没疯,我们等会有一个简单的测试。换好衣服,在门口那里有一双鞋,穿上之后根据鞋子边的纸条找到我们的测试室,好了,我先走一步亚鲁维奇先生。”
亚鲁维奇在护士走后,一个人抱膝哭泣许久。
仅仅十分钟,亚鲁维奇出现在了测试室。测试室是一个几乎封闭的房间,内部没什么摆设,医生和护士在讨论着什么,看见亚鲁维奇后,两人微笑着看向他。瞬间,什么温暖的东西从亚鲁维奇的心口涌出。
“您好,亚鲁维奇先生。”
“您好医生。”
“请坐。”
“您也是。”
这样相互谦让着,医生一笑,缓缓坐下,亚鲁维奇也报以微笑,缓缓坐下。
一张纸条被医生移到了亚鲁维奇面前,亚鲁维奇将其打开:“您的家人会通过监控观察这一切,我们会证明您的精神正常。”
亚鲁维奇变得紧张起来,医生一笑,将纸条收回。
“这是一张简单的问卷,请吧。”医生将一张字迹清晰的问卷倒着移到了亚鲁维奇面前,随后将一支笔和墨水移到了亚鲁维奇的面前。
亚鲁维奇迟疑着,将问卷翻转过来,扫了眼上面的问题,多半是些“你的名字是?”、“你的住址在?”、“你的性别是?”之类的简单问题。打开笔帽,发现是圆珠笔。他不安地瞟了一眼打开的墨水瓶,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思考了十几秒,看了眼远处的摄像机,他注意到护士不见了,大概是去陪同自己的家人了吧?
“我……我不会写字。”
“你会的。”
亚鲁维奇额头冒汗,又停顿了几秒。他突然微笑起来,故意将微笑摆的十分夸张,对着镜头甩着舌头。
将问卷翻了过来,找到了没有字的那一面,随后将圆珠笔的笔帽倒过来塞进墨水瓶,几秒后拔出笔帽,伸出舌头舔舐两下笔帽上的墨水,露出扭曲而厌恶的表情。他夸张地吼叫起来,像个狒狒一样捶打桌面,乌拉乌拉地叫着什么东西,同时暗示医生离开,医生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装作惊慌地离开亚鲁维奇。亚鲁维奇立刻掀翻桌子,然后冲向摄像机,轻轻捶打两下,随后立刻关闭摄像机。
从测试室逃出来的医生气喘吁吁,看了眼在观察室看着屏幕的,亚鲁维奇的家人。
他们的脸上无不挂着微妙的表情,父亲脸上挂着凝固的微笑,母亲捂着嘴颤抖不已,妹妹不为所动,只是呆呆地盯着屏幕,而哥哥咬着唇,露出一幅忍俊不禁的表情。
“大家都看到了。”
医生说道。
“他疯透了,我们会把他留在这里,各位可以回家了。更高额的补偿我们会在一段时间之后帮你们申请,我对此深表遗憾。”
“啊……是啊,他疯了,我早就说了……补偿金不重要,但是我们需要知道具体的数额,我的儿子最近要参加一次选举,需要一点小钱……”
“不会少的,先生,我猜——大概是您那块田一年的产值加上令爱一年的收入。”
“唔啊!!”
“疯婆子!”
“是我的错觉吗?您夫人刚才说话了?”
“是我的女儿,给您添麻烦了……那,补偿金发下来之后,请联系我吧。”
“我会的先生,希望各位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离开亲人的悲伤,是难以承受的。”
随后,医生将一行人送出收容站,远远看到,一家人有说有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