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牧将“蚀心”丢给孟简的时候,孟简差点就以为廉牧疯了,要杀他。这一枪孟简根本接不住,也不可能接住。廉牧可是十阶中期的武者,而孟简不过才六阶。
最终,长枪钉在了孟简一侧的墙壁上,将他的去路拦住,孟简懂廉牧的意思,于是废了好大的劲才将这根长枪拔了下来。
刚刚那一幕,并不是廉牧真的要杀孟简。他只是想借此机会给古依娜等人一个下马威,结果这一枪丢出去,古依娜等人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把夏晖和孟简吓得不轻。
此时的孟简,正手握着这杆八尺三寸,黑金淬炼,遇光而噬的长枪,站在廉牧的身后。虽然孟简不知道他要像现在这样站多久。此时的孟简,只需要稍稍转动眼眸便可以看见那位让他脸红的北漠佳人。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仓促的目光相触,孟简竟从古依娜的眼眸里,看见了与他师父明如月一样的“光”。
想到这里,孟简的心忽然如同被刀剑深扎一般。其实,如今离明如月之死已过去很久。但是,每当孟简再次想起这件事,都难免还是会感到非常的难过和自责。
孟简忘了后来他是花了多久才从这份悲痛之中彻底走出,但是他很清楚这个过程是非常漫长的,而在这个过程中,出于对黑天教的憎恶,孟简开始对与之为敌的赤焱武士产生微妙的好感。
孟简并不了解夙国内部的局势以及这个天下将要发生的大事。尽管这些天廉牧有跟孟简做过些许讲述,但关于夙国那些年来的往事,孟简大多还是从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那听来。
眼下,向来在孟简眼里玩世不恭的廉牧,正肃然危坐于众人的面前。抛开过往琐事不谈,此刻的廉牧,确实有霜剑三司大统领之气势!
毕竟,廉牧也不是第一次当大统领。能力有没有暂且不论,该见过的场面,该拥有的威严,以及过往的经验,让廉牧面对这样的场面,显得相当从容。
眼下,夏晖将主位让给廉牧,自己则落座廉牧身旁。在今天没有见到古依娜之前,廉牧就听说过有关于这位北漠佳人的传闻,本想上来先寒暄一番,结果古依娜根本不接廉牧的话,这让场面变得有些尴尬。
于是,双方陷入了沉默……
这反倒是让古依娜没忍住笑了:“廉大统领拖了已经快一天的时间,现在出现了,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廉牧装模作样掐指一算:“从清晨到午后,也就半天左右,没到一天。不过让古依娜将军等了这么久,确实是廉牧怠慢了!廉牧在这里给古依娜将军赔个不是!”
古依娜:“大统领想怎么个赔法?”
廉牧想了想:“要不待会儿我带几位将军去光阖院的食堂转转,尝尝正宗的夙国明月城美食!”
“若是如此,那就免了吧。”古依娜看了眼窗外的飞雪,然后直切正题:“现在,我只想知道,廉大统领有没有带来我想要的东西。”
廉牧似笑非笑:“恕廉牧愚钝,不知道古依娜将军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古依娜有些愠怒:“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廉大统领还打算继续装糊涂装多久?”
廉牧面不改色:“廉牧是真的不明白古依娜将军在说什么,还请将军言明。”
古依娜:“先前你们霜剑的蒹葭副统领,曾承诺于我,说是会尽快给我齐寺大火事件的调查结果,但是那场大火至今已过去十多天,不知霜剑还打算将这件事拖到什么时候。”
廉牧:“既然蒹葭副统领答应给古依娜将军结果,那么古依娜将军找蒹葭副统领要去好了。我廉牧作为霜剑三司大统领,很郑重也很遗憾的告诉古依娜将军,现在的光阖院,真的并没有你想要的。”
古依娜:“廉大统领是想耍赖?”
廉牧:“廉牧只是在说明真相。”
古依娜:“若真是如此,为何今早我等来这里时,廉大统领不当场言明,反而让我等在此等候到现在,这就是你们夙国的待客之道?”
古依娜的话,让廉牧有些不悦,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不瞒古依娜将军所说,其实前几日蒹葭副统领刚从光阖院调走,现在的她已是霜剑亲卫司的指挥使,先前齐寺大火的案子,主要由蒹葭负责,因为这个调动太过于突然,所以导致现在整个寒甲司有很多事务未能及时交接。”
古依娜:“这是霜剑家事。”
廉牧:“这是如今的现状。”
古依娜:“一场不明因由的大火,烧了我等住所,霜剑封锁现场,迟迟不肯给出一个结果,于是今天我亲自前来拜会,结果廉大统领却有意无意的拖延到现在,难不成这场大火的背后,涉及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霜剑的大统领都不得不帮忙隐瞒?”
廉牧听罢,笑了:“看来,古依娜将军已经认定是我们霜剑故意要隐瞒什么了,是吗?”
古依娜:“难道不是吗?”
廉牧:“肯定不是啊!”
古依娜的话音刚落,一旁的阿克扎提则在廉牧的话语间拔出了身旁赤焱武士剑鞘里的那把宽刃剑,然后当着廉牧的面,将他们谈判的桌案削去了一角。
廉牧眉头一皱:“咋滴,不讲道理改动手啦?这里可是霜剑三司总部,容不得几位在这里放肆!”
阿克扎提:“我只是想试试这把剑有没有在刚刚与韩桀副统领对战的时候卷刃,廉大统领不要误会。”
夏晖在看见这一幕的同时,顺势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她想到过这些蛮人若是谈不拢可能会掀桌子。连站在廉牧身后的孟简,都在同一时刻做好了给廉牧递枪的准备。此刻,阿克扎提的举动,等同对整个霜剑之权威发起挑衅。
然而,让人惊讶的是,廉牧在听到阿克扎提开口之后,突然陷入了默然的沉思。他的沉思,给了阿克扎提再次挥动宽刃剑的放肆。
这两剑的力道和速度都很快,桌案在快剑下被斩去一角,竟未惊起桌上茶杯里半点涟漪。旁边的夏晖和孟简都看见了这一细节,虽心有不悦却也在暗中惊叹
阿克扎提剑术高明。
古依娜冷冷地看了眼廉牧,没有再多言半句,因为接下来的狠话则交由阿克扎提继续:“怎么了,廉大统领为何突然沉默。莫不是被我这一剑给吓着了,连话都不敢说了吗?”
夏晖皱眉道:“阿克扎提将军还要试多少次剑?”
阿克扎提:“那得看霜剑这块试剑石什么时候能够给出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夏晖:“看来将军执意要动武,是吗?”
阿克扎提:“夏副统领这话说的,有点意思哈?难道让霜剑履行先前的承诺不对吗?现在是你们欠我们一个交代,为什么反而像是我们在闹事?华族人的规矩可真是有趣!”
夏晖冷笑着握紧剑柄,转而将目光投向廉牧,身后的孟简握住长枪的手开始渗汗,一切就等廉牧一声令下。结果没想到廉牧在听完阿克扎提的这番话,以及见识到他挥动那两剑时的手法,反而陷入了更为长久的沉默。
这长久的沉默,似是在对过往记忆的默哀。而那段记忆,也只有在廉牧喝醉的时候,才会有意或是无意地去追溯。
那是一个飞雪连天的夜里,四十名身着黑青色重型铠甲的赤焱武士,踩着数百名苍狼骑与寒甲军的尸体,缓缓将重伤的廉牧包围,随时准备给予其最后一击。
当时的廉牧,挥动着现在孟简握在手中的那杆长枪,对那四十名身着黑青色重甲的赤焱武士们作狮子咆哮,结果锋利的宽刃剑在下一刻破碎了他的肩甲,炙热的血随即浸染了廉牧的衣衫。
寒冷与疼痛随着枪锋与剑锋的碰撞,激起连串的火星,最终熄灭于那个黑夜里应有的死寂。当时的廉牧,是一只至死也不会屈服的狮子。可是,在那些赤焱武士的眼里,这只至死也不会屈服的狮子,恰好成了有趣的玩物。
比起杀死这只狮子,一点一点地对他进行折磨才是最有意思的,于是廉牧被武士的重剑抡飞,又被宽刃的长剑在背部、手臂、肩膀等位置留下深刻的伤痕。
廉牧记不清自己当时扛住了那四十名赤焱武士多少剑,但当一支被黑色火焰所缠绕的箭矢,贯穿一名正挥动重剑,准备给予廉牧最后一击的赤焱武士之时,一位蓝眼金发,皮肤黝黑,身着紧身银铠,挥动着白色羽翼的男人,出现在了廉牧的面前。
那支被黑色火焰所缠绕的箭矢,不偏不倚,恰好贯穿了赤焱武士胸前的赤色火焰纹络。接着,锋利的弓刀折断宽刃的长剑,这名身着银铠的战士,将当时已经奄奄一息的廉牧死死护在身后。
“还撑得住吗。”
“死不了。”
“我带你杀出去。”
当时的廉牧没有回应阿克扎提的话,但是他却记住了阿克扎提的声音,记住了惊弦拨动的声响,记住了燃烧的黑色箭矢贯穿了赤色的火焰,记住了那样一个漫天飞雪的夜里,最终视野渐渐模糊……
而现在,那段被时间迷雾所遮掩的过往记忆,随着熟悉的音容笑貌再度出现,渐渐清晰。廉牧微微侧首,眉头紧皱,试探性地问道:“是你?”
阿克扎提:“怎么,廉牧大统领终究记起我是谁了吗?”
廉牧:“原来你就是阿克扎提?”
夏晖疑惑的看着廉牧,孟简疑惑的看了眼夏晖又看了看廉牧,原本打算继续跟古依娜等人周旋的廉大统领,也渐渐从过往的回忆中确定了面前的人是谁:“恩公!没想到啊!我们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你的弓刀呢?没了那张弓刀我差点没认出你是谁!”
阿克扎提:“通常我只会在上战场的时候才会带上那张弓刀,这里并不是我的战场。”
廉牧:“没想到,你竟是飒部六将。”
阿克扎提:“那时我并非飒部六将。”
廉牧:“那时我也不是霜剑大统领!”
古依娜:“看来,贵人多忘事的大统领,现在已经记起了当年救他性命的是一个蛮人,那我们现在可以继续谈谈齐寺大火的事情了吗?”
廉牧回了阿克扎提一个尴尬的微笑,然后对古依娜为难道:“还是谈不了。”
古依娜疑惑:“为什么?”
廉牧:“因为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实话,今儿古依娜将军和恩公就是将整个光阖院拆了,我也没办法给两位你们想要的。”
话语间,蓝宝石般的双眸里,无声中燃起了赤色的火焰。古依娜试图透过廉牧的眼睛窥探其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而阿克扎提则在这个时候将宽刃剑归于武士的剑鞘当中。
说实话,廉牧是第一次被像古依娜这样的美丽女子盯这么久,虽然他不知道古依娜想要干什么,但却莫名其妙有点小开心。此时的夏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身后的孟简则清晰的感受到古依娜的身上正散发出一股强大而又无形的精神力量。
未等孟简搞清楚这位北漠佳人到底想做什么的时候,廉牧突然在这个时候打了个喷嚏。而古依娜则在同一时刻起身准备离开,不知是碰巧为了躲避廉牧的喷嚏,还是确定了廉牧没有骗她。
阿克扎提疑惑的看了眼廉牧,随后追上了古依娜的脚步,望着离去的二人,夏晖自言自语道:“就这样走了?”
廉牧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客套话还是要说的:“古依娜将军这是要去哪儿?外面正在下大雪,不再坐会吗?”
古依娜没有理会廉牧。
按理说,没有任何人要比今早的廉牧更加巴不得古依娜等人早点离开。可是,刚刚在得知当初救他命的人竟然是飒部六将之一的阿克扎提时,廉牧突然改变了主意。
面对古依娜的转身,廉牧再度陷入沉思,夏晖松了一口气,身后的孟简则在这个时候流露出有些怅惘的目光,跑到楼下稍微把伤口包扎一下的韩桀则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二层的楼梯口,与正准备离开的古依娜等人面对面。
然而,就在古依娜准备下楼之时,经过良久沉思后的廉牧突然出人意料地将古依娜等人叫住:“古依
娜将军且留步!”
铿锵的铠甲声在这一刻停息。
阿克扎提的目光没有投向廉牧,而是含情脉脉的落在了古依娜的发丝间,古依娜侧首看向廉牧:“廉大统领还有什么事情吗?”
廉牧起身缓步朝着古依娜走去。
身后的孟简与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夏晖见状随即也跟在廉牧的身后,看看他又在搞什么名堂。阿克扎提似乎对廉牧将要说的话并不感兴趣,眼下的他,只关心古依娜在想什么。
当廉牧来到古依娜的面前时,这个向来玩世不恭的男人,突然严肃地并拢五指,伸出左手,指向楼上幽深的阶梯,似是作出了邀请的意思。
古依娜没有说话,她在等廉牧开口。
此时的廉牧,一改先前的散漫和浪荡,非常严肃而珍重地对古依娜发出了邀请:“我想邀请古依娜将军去楼上坐一坐,那里风景好,安静,不用担心人多口杂。”
一旁的夏晖、韩桀听罢眉头一皱。
二人对视一番后,目光落在了孟简与阿克扎提以及两名赤焱武士身上。此刻的孟简已经听得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廉牧到底想要做什么,虽然廉牧做什么跟他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在见到夏晖与韩桀的反应后,古依娜瞬间明白了廉牧的用意,但为了确定自己有没有误解廉牧的意思,遂与廉牧试探道:“廉大统领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说清楚,非要到楼上去说,这里又没有外人。”
廉牧:“涉及家国军机。”
众人听罢,神色迥异。
古依娜:“既然涉及家国军机,为何刚刚大统领不说,非要挑选现在我等准备离去之时?”
廉牧:“有些事,得先建立在彼此了解的前提下才能开诚布公,不是吗?古依娜将军。”
古依娜:“廉大统领的意思是,现在你对我们这些人的了解比刚才更多了一些,是吗?”
廉牧赔笑:“也就比刚才多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古依娜:“多那么一点点是多了多少?”
廉牧:“已经足以让廉牧与古依娜将军在家国军机的问题上,打开天窗,说亮话。”
古依娜笑了笑:“廉大统领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古怪人。”
廉牧:“那古依娜将军现在可否赏脸与廉牧移步霜剑寒甲司曜阁八层军机处,然后静下心,喝杯茶,聊聊一些你我之间,在这里所不能说的秘密?”
古依娜:“烦请大统领开路。”
这时,阿克扎提与两名赤焱没明白情况,准备跟古依娜一起上楼,结果廉牧清了清嗓子:“上面空间太小了,容不下这么多人,烦请恩公和两位武士在这里先坐坐?”
阿克扎提看了眼廉牧,眼神里似有怒气,好像在说难道这破规矩连救了你命的人都不能例外?古依娜笑了笑,转而与阿克扎提低声耳语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于是,最终只有古依娜廉牧踏上了通往军机阁的阶梯,孟简在这个时候想起自己的手上还握着廉牧的枪,遂对廉牧的背影大喊道:“廉…”
其实,当时的孟简想喊廉大哥的,但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了下楼时廉牧对他的训诫,遂改口道:“廉大统领,你的长枪!”
廉牧听到身后孟简的呼喊,猛然回头怒斥:“我现在又不是上战场,带长枪干嘛?你给我拿好了,若是弄脏了待会下来我定不饶你!”
孟简尴尬揖手道:“诺。”
……
此时的军机阁里,只有古依娜和廉牧二人。进门后的古依娜,粗略地看了看这间其实并不算小的屋内之陈设。
废弃的纸团,磨好的墨,因仓促离开而未来得及挂回去的笔,以及摆放凌乱的资料典籍。古依娜基本上已经可以想象到今天她在曜阁等了廉牧半天时间,他在楼上到底都做了什么。
说实话,能与古依娜这样的北漠佳人有现在这样难得地独处时间,廉牧不要提有多开心,这是多少夙国世家子弟妄想而不可得的场景。
事实上,廉牧也只是看起来像个登徒浪子,实际上还是很严谨古朴的一个老男人,此刻的他邀请古依娜来到军机阁自然不是为了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而是要跟她合作。
古依娜疑惑的看着廉牧,不知道面前这位霜剑大统领到底有什么话想要说。而此刻廉牧支支吾吾的样子,像极了先前初见古依娜时候的孟简。
古依娜总是那个率先打破沉寂的人。
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面对任何人。
她的眼神里,时常闪烁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令你不得不认真地听她去说话。那种魅力并不是威压或是威慑,而是如午后悠闲的阳光那样温暖,亦如深夜皎洁的月光这般温柔。
廉牧静静地听古依娜向他发问:“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廉大统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廉牧尴尬的笑了笑:“刚才在楼下的时候,廉牧的态度可能有些玩世不恭,若是有冒犯到的地方,还请古依娜将军海涵。”
古依娜淡淡道:“冒犯倒没有,客套话却是听到了现在,结果正事儿一件都没办。”
廉牧:“楼下人多眼杂,聊聊天还行,办正经事情,我看还是算了。”
古依娜笑了笑:“那廉大统领现在怎么说?”
廉牧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我,廉牧,作为霜剑三司大统领,现在正式向古依娜将军,提出合作的邀请。”
古依娜:“自近六千甲的赤焱武士与过万的飒部战士入驻夙国明月城起,我们不是就已经开始了合作?古依娜不懂廉牧大统领说的这个合作指的是什么。”
廉牧:“廉牧想与古依娜将军结盟。”
古依娜:“也就是说,您的这个提议,是出于个人意愿的私下邀请,是吗?”
廉牧:“不错。”
古依娜疑惑:“廉大统领,您可清楚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
“当然清楚。”廉牧似笑非笑,“我现在正在用实际行动挽救整个夙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