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梁懿?
其实,这个得分时期。
成为「布衣国主」前的梁懿,不过是个心有宏图但是却极度落魄的教书先生。直到遇见了当时求贤若渴的启国国主南宫琉璃。于是,这个并不起眼的教书先生,飞上枝头变成了一只真的凤凰。
有关于他成为「布衣国主」的故事,后面会陆续提到,所以就不在这里展开了,毕竟那是一段属于南宫琉璃与梁懿的尘封过往,三言两语说不完,道不清。
泾渭关会盟前的梁懿,是被启国无数寒门奉为治世明君的布衣国主,是心怀家国社稷的忠义之士,更是一个被政事耽误了的兵法家。
西霁千雷国国主雷澈在梁懿继位前便将之视为“一生敌”;启国第一世家苏氏家主苏仪自见梁懿第一眼起,便把他奉为“霁月光”;一向飞扬跋扈的夏国国主敖椿,对梁懿赞叹有加。
满头乌黑长发,一腔少年热忱。
素有高远之志,时常忧国忧民。
那时的梁懿,尚未让天下人所熟知他的名字。但是,他却默默为匡扶慕氏,光复东霁而不懈努力。然而,攘外必先安内。为了实现这一愿望,梁懿所有事情都会亲力亲为,无论是招贤纳士,还是面对启国本土世家的挑衅和质疑、亦或是游走东霁列国周旋于各色诸侯。
坎坷的过往丰富了他的人生。
到了泾渭关大胜之后,这个原本鲜有人知的布衣国主,一夜间名动天下!无数文人墨客开始铺天盖地创作有关于梁懿的华美诗篇,歌颂梁懿为光复东霁所做的贡献(虽然这里面有启国苏仪花大价钱请人执笔为梁懿造势),各国王公贵胄、世家大族皆在此时朝他抛来“橄榄枝”,纷纷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梁懿。
功成名就,光耀门楣,
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然而,泾渭关大胜归来后的梁懿,在被天子封为东霁的“方伯”之后,便开始闭门不出。在霁朝,只有王室功臣、懿亲才有资格成为“方伯”。而“方伯”这一官制却早在霁朝三百六十二年的时候就已经被废除。
然而,鉴于如今梁懿所建之功业,东霁列国间的风评皆以赞叹为主,一向专横跋扈的诸侯,也自泾渭关会盟后,以梁懿马首是瞻,故梁懿能得此殊荣,乃众望所归,当之无愧。
此时的梁懿,刚满二十七,但是却已在命运的安排下,逐步筑立丰功伟绩。常人若是梁懿,完全可以在这个时候,当一权臣,只手遮天,安享富贵,然后就此度过一生。对于这时的梁懿而言,美酒与佳人,不过是挥袖之间。
但是,梁懿不是玄衣无垢。
在完成匡扶慕氏正统,光复东霁王朝这一功绩之后,梁懿开始将他的目光放在了霁朝一统的伟业上。
从「布衣国主」摇身一变成为「布衣方伯」,梁懿肩上的责任越来越重。他的前半生,有太多的传奇故事可以让那些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讲述一辈子。
但是,在经历了墨国撕毁泾渭关会盟协定,并对七大功臣国之一的夙国发起侵略、玄衣无垢开始对诸多政策性法规颁布的阻挠,以及为了制衡帝都内部各方势力,妥善处理东霁以外的威胁等等问题。
渐渐的,梁懿感到力不从心。
如今的梁懿,一头白发,依旧心怀天下。
东霁列国、天下文人将梁懿奉为霁朝一统的希望,而西霁列国则笑称他为「白发奸雄」,到处散播有关于梁懿和南宫琉璃,两个男人之间不合礼乐的诸多过往。这对于维护慕氏帝族礼乐之制的梁懿来说,可谓是相当致命。
维护礼乐者,曾践踏礼乐。
这可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
而作为梁懿生命里第一个政敌的玄衣无垢,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抨击梁懿并打压他的机会。只因为,当年的梁懿不是那么的懂当时的玄衣无垢在想些什么,结果一不小心伤害到了玄衣无垢那可怜的自尊心。否则若他俩联手,霁朝或许真有一统的可能。
从兵法战术上来讲,梁懿可以说是无师自通。尤其是最近在得到玄衣无垢送的那三本“天书“,更是让梁懿在调兵遣将、排兵布阵的造诣上大为精进。
后世学者在讨论起梁懿的战术布局以及统御风格上,常将他和霁武帝慕景相提并论。这可以说是非常高的评价了,因为,霁武帝慕景带兵打仗,这一生就输过一次。而梁懿的风格为什么会和慕景相似,这可能就跟他每天深夜挑灯阅读霁武帝所著的那三本“天书”有关了。
从政治布局上来说,梁懿传承了当年南宫琉璃之遗志,「尊帝修齐·九合诸侯」,即拥护东霁慕氏帝权为霁朝正统,提高自身修化,辅佐天子治世,并联合列国诸侯拱卫帝权,如今的梁懿不仅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
虽然过程中碰上了墨国破坏泾渭关会盟协定,跟夙国开战,但瑕不掩瑜。而这件事,之所以会在梁懿执政期间发生,其实是主要是因为梁懿并没有把那个人太当成一回事。
那个人谁?
玄衣无垢!
别看梁懿现在时不时会在背后笑话玄衣无垢是个阉竖,多年后你让梁懿再回忆起曾经和玄衣无垢交手的时光,其实梁懿还是很感谢这个阉竖的。后世的学者在提起玄衣无垢的时候,总是会说玄衣无垢是梁懿生命
里的第一个政敌,但也不忘在结尾的时候补上一句,正是这个阉竖,教会了梁懿如何玩弄权术。
……
临近天明时分,「不老藤」上的「影之花」香味儿最浓。若是有人在这时闻到了「影之花」的香味并饮下酒水,将非常容易产生幻觉。也正因如此,梁懿很少在忆梦阁饮酒,除非像今天这样的特别情况。这一点岳非言并不知晓。因为,今夜是他第一次见到「不老藤」这种奇特的植物。
虽然很早就听说过这启国的「不老藤」与蓝色的「影之花」,但是忙碌的岳非言生意场上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所以根本无暇特地去看看这「不老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植物。
绿色的藤蔓爬满了白石砖砌的墙壁,然后于房檐间汇合交错,如同血肉之下奇经八脉,粉色的「影之花」于藤蔓交汇处悄然盛开,在灯火的映衬下如同流光幻影。
就在岳非言沉浸在这浓蜜的花香里找不到自我之时,众凰羽甲胄将岳非言送入忆梦阁内,暂行告退。回过神的岳非言,随即在一名侍女的引领下,来到梁懿所在的那扇门后。
当侍女缓缓拉开木门,一个剑眉黑瞳,白发少颜的男人,一手执棋子,一手握着酒樽,正襟危坐在岳非言的面前。桌案上,「白鹭清酒」在缭绕的薰香飘渺间,散发着独特的味道。
多年前岳非言路过启国的时候曾闻过这酒的香味,像是风中的桂花掺了点甜,又像是北漠飒部的星燎酒混合了糯米汁。遗憾的是,当时的岳非言忙着“逃命”,所以没有空去喝上那么一口,而今夜他终于得已了却这桩差点被他遗忘了的小心愿。
梁懿的目光静静地落在黑白棋子交错的棋盘上,岳非言的注意力也随着梁懿手中落下的棋子而被棋盘上的局势所牵动。二分之一的棋盘已被填满,眼下,白棋势不可挡,黑棋情势危急。
思量间,梁懿为岳非言倒了一樽「白鹭清酒」,然后缓缓地将白棋的棋笥推给了岳非言,岳非言眉头一皱,如鹰隼般的目光露出了非常疑惑的神色。他不明白梁懿此举是何意。
这是岳非言和梁懿的第二次见面。
二人第一次见面,是络国国主凌无剑举办的国宴上。那场国宴,凌无剑请了很多当世的名士大家,这其中就包括正客居络国的岳非言。而那位络国的国主凌无剑,也就是在那场国宴上正式宣布络、启两国结为同盟,并将位于络国境内的景光城,定为未来东霁王朝的帝都。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岳非言却记住了这位来自启国的布衣国主梁懿。而梁懿也是在那场国宴上得知了岳非言和络国的国主凌无剑竟私交颇深。当时的岳非言,就坐在凌无剑的身边。
一个商人坐在一位国主的身边。
当时的梁懿,还是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悬腰,羡煞旁人,虽不怎么说话,但举止投足间,却颇有霁朝初年七大名士之风骨。而现在再看梁懿,白发盘束,面色憔悴,虽着锦衣华服,但见双眸黯然,似有心事不可说。
岳非言不知道这些年,这个在外人看来无限风光的男人都经历了什么。未等岳非言先开口发问,原本早已恭候多时的梁懿,在岳非言从他手里接过酒樽的时候,缓缓开口:“岳老板这么晚登门拜访,不知有何要事?”
话语间,岳非言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与上次在凌无剑宴会上的那个启国布衣国主梁懿相比,此刻给岳非言递酒的梁懿,给了岳非言一种难以描述得清的威严。
不似夏国国主敖椿的专横跋扈,不像洛国国主凌无剑的装腔作势,不亚于云凡的孤傲渊冷,但是却又比云凡多了许多的世故和沉着。从未真正涉足霁朝政治博弈的岳非言,第一次从梁懿的眼中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深邃”。
沉默中,「白鹭清酒」淡淡的酒香,唤醒了思量间的岳非言,于是这个有备而来的男人,开始了他与方伯梁懿之间的博弈。
岳非言:“我想,方伯大人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否则就不会特地在这个时辰敞开方伯府的大门,派凰羽甲胄于府门前等候。”
梁懿听罢,笑道:“那孤现在就与岳老板把所有从头事情理理?”
岳非言:“大人想知道些什么。”
梁懿:“孤想知道,岳老板跟黑天教什么关系。”
岳非言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深居方伯府已快两年没有出门的男人,竟一开口便问了这样一个让他不知该这么回答的问题。梁懿似乎并不急着听到岳非言的答案,他轻抿一口清酒,目光落回了桌案上的棋局。
岳非言想了想,道:“生意往来。”
梁懿没有看岳非言,似乎并不在意此刻的岳非言脸上,正作出怎样尴尬的表情:“仅此而已?”
岳非言:“仅此而已。”
梁懿:“岳老板和黑天教做的是什么交易,可否说与孤听听,孤很好奇。”
岳非言:“不过是一些车马运输的生意。”
梁懿:“那这些车马运输的生意里,有没有夹杂着岳老板正在从天琼城转移的资产?”
岳非言顿了顿,他的掌中,盛有「白鹭清酒」的酒樽在烛光下缓缓转动。此时的忆梦阁高层雅间内,只有梁懿和岳非言。思量间,梁懿落下了手中的黑子,并示意岳非言落子。原本由梁懿与自己博弈
的棋盘,现在变成了他与岳非言的之间的博弈。
其实,这是梁懿在给岳非言台阶下。
或者说,梁懿想通过棋盘间的黑白棋子拼杀博弈,从而更了解面前这位来自天琼城的巨贾。接下来的时间,对于岳非言来说,可能会比较难熬。因为梁懿将要问他很多问题,而那些问题的答案,将是需要岳非言好好思考才敢说出口的秘密。有意思的是,这棋盘间的落子与抬手,恰恰给了岳非言充足的时间想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此时的棋盘上,白子依然优势于黑子。岳非言并不想输了这盘棋,遂在经过深思熟虑后,落下了手中的子,然后淡定地说:“包括。”
梁懿用食指和拇指夹起一枚黑子,望着棋盘上现在的棋局,眉头一皱。他的手在半空中悬滞了很久,但是却并未落子,而是先开口道:“这事儿你们天琼城的会长颜枫知道吗?”
岳非言转动手中的酒樽,饮下一口「白鹭清酒」,殊不知先前在踏入忆梦阁时闻到的那股「影之花」香气,恰巧在此时顺着晚风与岳非言相拥。
唇齿间甜美的桂香,令岳非言在梁懿的落子间放下些许的警惕。他细嗅着「影之花」的香气,沉溺于「白鹭清酒」的美味里。却未料到再抬眼时,自己竟在恍惚间,看见已死透的“蛛心”站在梁懿的身后,正哀怨的看着自己。
岳非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遂揉了揉眼睛,结果下一刻,原本站在梁懿身后的蛛心随即消失不见。梁懿没有抬眼与岳非言,只是淡淡地问道:“怎么了,岳老板,为何突然沉默。”
“启国的国粹「白鹭清酒」,果真名不虚传,竟令在下有些神游故国。”岳非言试图为自己的走神找借口,梁懿听罢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于是岳非言接着前面的问题继续道:“其实,颜枫会长并不知道这件事。”
“这一杯,孤敬岳老板。”梁懿举起酒樽敬向岳非言,岳非言不胜惶恐,未等岳非言将樽中清酒饮尽,梁懿继续道,“早在启国时候,孤便听闻天琼城有规矩,不准城中商人参与世俗政治博弈,哪怕是想要投资发展副业,都得先向总会和会长申报,得批准后,走明面渠道才可放行。不知岳老板与黑天教的交易,究竟是以车马运输为主,还是转移资产为主。”
岳非言一手握着酒樽,一手落下白子:“以车马运输的方式转移资产。”
梁懿:“天琼城,不好吗?”
岳非言:“天琼城,太小。”
梁懿:“但是那里很安全。”
岳非言笑了:“天下将乱,即便是天琼城,也再难以安避于世外。”
梁懿:“若是连天琼城都不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纷乱中,安避于世外。恐怕这天下,将不会再有任何一片地方,可以幸免于难。”
岳非言:“世人皆以为,当年烬末的四大巨贾是为了躲避纷争,所以才跑到天南的深渊海上斥巨资修建天琼城。殊不知,当天琼城迎来建成之日,便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兵器诞生之时。”
梁懿听罢,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个说话说了一半的商人,他感觉岳非言在跟他故弄玄虚,但是看岳非言的样子却又不像,几经思量过后,梁懿试探性的问岳非言:“岳老板说的这件可怕兵器,不会就是天琼城吧?”
岳非言:“不错。”
梁懿笑了:“岳老板的意思是,有人想借助“天琼城”这个可怕的武器,祸乱天下,掀起乱世?”
岳非言:“自赤焱之乱起,乱世便已开始。到如今礼乐崩坏,诸国混战,天下人心思异,类似的场景,曾在烬朝末年出现。依我所见,历经六百年繁华的霁朝,也差不多该走到尽头。 ”
梁懿:“岳老板在孤的面前说这个,不觉得有些不合适吗。”
岳非言:“慕氏帝族气数将近。”
梁懿:“若人人都如同岳老板之所言所想,那这个天下能不乱吗?”
岳非言:“自古富贵险中求。”
话语间,梁懿看穿了岳非言的心思,他的目光重回棋盘,并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原来,岳老板是想做一笔大生意。”
岳非言:“方伯大人对此可有兴趣。”
梁懿:“你说吧,孤想先听听。”
岳非言:“大人可想改旗易帜?”
梁懿笑了:“这个却从未想过。”
岳非言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个一头白发的男人,“这么说,方伯大人其实想和我谈的,并不是同一桩生意。”
梁懿:“孤以为岳老板已经想好了所以才来方伯府,但是照现在看来,岳老板还需要好好想想,留给岳老板的时间不多了。”
未等岳非言反应过来梁懿话中深意,一枚黑子在此间落入棋盘,原本白子优势的局面因为梁懿的这一手而彻底逆转,岳非言分神了。他没有想到,一面胜负已定的棋局,竟然能让梁懿在谈笑间悄然翻盘。
此刻的岳非言执起黑子,望着渐渐快填满的棋盘陷入了良久的沉思。梁懿的目光倒是没有再停留于岳非言亦或是棋盘上。他将眼中的深邃,透过阁窗,投向远方的天幕。
漆黑的天幕上,夜云浓沉,无心无月。
此时,离天明还有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