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不会骗你!这可是卡塞尔医药研究院研制出的新药,我的一个朋友就在研究院后门的小巷里做‘小本生意’,嘿嘿,你也知道,有赚钱的机会我们怎么会白白放跑呢……”
穿过拥挤的酒馆,撩开一扇小门上隔开前后的布帘,钱币的叮当声和男人们的喝彩共同组成了一个喧闹而廉价的销金窟。在整个黑森,那位雇佣兵领主严密法律的监管下,依旧有躁动的平民聚集在一起,为旁观一场见血的搏斗心甘情愿地献上亮闪闪的银币,这种渴望超过了对监狱的畏惧,在这个酒馆里发酵。
进门要缴纳入门费,妇女和孩童不被允许接近,在这里的人都是同类,任何卑劣的渴望都能找到共鸣。男人们在场地中包围成圈,人圈中两个拿着短匕首的壮汉向彼此挥舞着刀尖,无需高深的步伐,无需漂亮的招式,每一道溅在地上的鲜血都会让人群兴奋忘我。
闪闪发亮,声音动听的钱币从四面八方砸进来,落在地上,落在壮汉们流汗的背脊上,要是谁扔到了那把沾血的匕首,甚至会爆发出一阵欢呼。满地都是金钱,而搏斗的最终胜利者将拥有全部。
这个被狂热驱散了寒冷空气的房间中,一个戴着长布帽的男人缩着身体,盘踞在阴暗角落的木箱上,他面前有另外一个男人,神色惶惶地挨着墙,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害怕地打量四周,他不敢往人群的聚集处看,一直避免着和谁撞上视线。
戴长布帽的男人弓着身子,凑到他面前:“入门费可不便宜,你要是犹豫不决,出门了再回头,可就是白白浪费金钱。你要是少了这笔钱,买不起我的药,我可不会平白做慈善。”
另一个男人心动了:“把你的药拿出来,我仔细看看。”
“怎么?你还怀疑我不成?”戴帽者直起背,倚靠在身后堆叠的木桶上,“打听到我这儿可不是容易事,被人介绍进来也是有门槛的,你费了那么大劲,临头还要怀疑我的药,你是不是多此一举啊?”
他嘲弄完,又苦口婆心地说道:“我和我朋友呢,也都是穷人出身,从小家里生了病就请不起医师,我八个弟兄都是没几岁就病死的,我最懂你们了。卡塞尔医药研究院的药,那都是给城市里的有钱人准备的,我们拿来卖给平民治病,这难道还不够证明我俩是好人吗?”
“你这药……真的有用吗?”
“那是自然!”戴帽者露出了笑容,他语气夸张地比划着,“医药研究院!那是什么地方!里面搞研究的全都是大学里的教授,墙上挂的是领主颁发的勋章,每个人一年起码七八百达科特金币的酬薪,我们这种人想都不敢多想!”
另一个男人被这话唬得一愣:“真有那么多?”
“嘿。我朋友亲耳听到那几个教授说的,他们一边商量夜里去哪儿寻欢作乐一边还抱怨酬薪不够花呢!你说可恶不可恶!我朋友千辛万苦把药拿出来,怕被人抓到,就赶忙出了城,一路到了帕德博恩遇见了我,才叫我替他把药卖出去。他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到别处去,这药卖一点就少一点!”
一枚银币从围观搏斗的人群中一路滚出来,戴帽者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换了个姿势,趁着没人注意,一脚踩住银币,慢慢地拖了过来。他从脚底捡起银币就揣进裤兜:“新的药,厉害着呢。就专门为了治你说的那种烂疮研发的……”
门口的布帘被撩起,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他按着头顶的帽子直直地走了进来。
戴帽者话音未落,硬生生又接了一句:“还有腿伤,也能治!不管怎么瘸的,只要多吃几天,缺少的肉重新长回来,就又是能跑能跳的了!”
买药人皱起了眉:“你这之前都没说过啊。”
“我说过了,是你没听清。哎,你到底买不买啊,你要是真不买,我可就不陪你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戴帽者说话的语速都快了些,“三十五泰勒,我给你一瓶,看你是个可怜人,这价格够低了吧!”
买药人犹豫了一下,戴帽者站起身:“不买就算了。”他往门口看了一眼,刚刚进来的男人已经不见了,他有些狐疑,但还是贴着墙准备开溜。
然而买药人却猛地拽住了他:“你等等啊,我没说我不买。”他从兜里开始掏钱,手还紧紧拉着戴帽者的手臂不放。
就在此时,有人靠近了,还没等买药人反应过来,他的手里就空了,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木板被折断的声响,而后堆叠的木桶接二连三地滚落。
“先生,接下来这儿会有些不安全,请站到一边去。”
戴帽者整个人都被踹进了他原来做生意的角落中,捂着胸口在碎木板箱上打滚。买药人一个愣神,他就被按着双肩推到了一旁。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往戴帽者走去。被骚动吸引了目光的人群躁动起来,他们隐隐嗅闻到了熟悉而渴望的争斗气息。
“你的药是假的。”欧内斯特将一个玻璃瓶扔在了戴帽者的身上。他蹲下来,拎住了戴帽者的衣领:“欺骗是不道德的,朋友。”
戴帽者睁大了眼,一个拳头猛地冲他脸上砸来。
卖假药的骗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连声哀嚎,房间里旁观的男人们却高声呼喊:“打死他!”
“不,求求你,先生!放过我,我错了,给我个机会悔改!”戴帽者听着那些迫不及待的怂恿声,开始感到了真正的害怕,“我真的知道错了!先生!”
欧内斯特停下了揍人的拳头,他审视着戴帽者鼻涕眼泪混杂的脸:“你多大?”
“三、三十七……”
“哦,比我还年长点。”欧内斯特点了点头,他看上去平静了下来,戴帽者一时有些庆幸,他觉得欧内斯特是心软了。
“三十七年,你有那么多悔改的机会,当一个诚实勤劳的好人,可你现在还是个骗钱谋生的骗徒。凭什么到了现在,要我给你悔改的机会?”
戴帽者的庆幸僵死在脸上,欧内斯特又狠狠地揍了他一拳,他被击倒,昏厥在木箱的碎木板堆里。欧内斯特松开手站起了身,他的指关节上星星点点地沾着血。
人群里依旧有人怂恿着要他下死手,欧内斯特充耳不闻,他走到愣在一旁的买药人身前:“先生,有手帕吗?”
这个男人在揍人时像个暴徒,现在却对他讲起礼貌,买药人磕磕巴巴地回答道:“有、有的……”他的手还颤抖着,从衣兜里掏手帕时险些拿不住,欧内斯特耐心地等待着,在买药人最终将手帕放到他掌心时,还轻声道了个谢。
欧内斯特将鲜血仔仔细细地擦掉,叠好手帕后还给了买药人,他现在又像个彻头彻尾的文明人了:“再会,先生。您要是有空,可以将这个骗徒扭送到安保署。”他说完就往门口走去,留下一片狼藉。
酒馆拥挤,欧内斯特从交错的人腿中寻出一条能挤过去的小道。但这儿实在拥挤,他从一个喝酒的青年身边走过,还是不慎撞到对方的手肘,啤酒晃荡着就泼了出来。
“抱歉,先生。我赔您一杯。”欧内斯特伸手挡住泼出的酒液,道了个歉。
“赔?”青年半醉着,借着酒劲,他发泄起不满,嘴上开始骂骂咧咧的。
欧内斯特拍开青年想要拽住他纠缠不休的手,将等值于一杯啤酒的钱币搁在青年身旁的木桌上:“现在是1701年了,朋友,新的世纪,做个更好的人吧,别说脏话。”
“哈?”青年迷茫地看了一眼钱币,等他抬起头来,欧内斯特已经不见了。
帕德博恩不远处的一个驿站,一辆马车正等待修理。马车夫手里拿着从车上拆解下来的轮子,而他高贵的主人正在一旁发怒,其他随行的仆从暗地里交换着眼色,谁也不敢在主人的愤怒中多说一句话。
“这是第三次了!”从打扮上看很明显是个贵族的青年男人强调着,“我简直难以置信,任何一个马车夫都不至于让他的主人在路上耽搁这么久。”
“我很抱歉,老爷。”马车夫缩着脖子,唯唯诺诺地道歉,“我想办法尽快修理……”
贵族青年来回踱步,毫不掩饰焦躁的心情:“三次,三次!只是从科隆到德累斯顿……乔治,我就知道他一直嫉恨我,就是他吧,派你拖慢我的脚步。”
马车夫的脸肉眼可见地苍白了起来。
菲力冷笑了一声:“他以为我不在德累斯顿,他就能得到叔叔的垂青了吗?一个这样想的人,怎么可能会得到叔叔的信任!”乔治,雷德堡子爵,与他同为阿尔伯特家族的一员,妄图得到他们共同的叔叔萨克森选帝侯公爵的看重,却其实根本连叔叔是什么样的人都一无所知!
“光会狡猾的算计有什么用呢?”菲力恨恨地说着,“哦,我知道了,我想留在科隆的想法肯定也有他在诱导,他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
菲力指向脸色惨白的马车夫:“你最好祈祷雷德堡子爵许诺你的利益抵得上你下半辈子直到被埋在土里前的生活开销。现在,修你的车!祈求我被消磨的慈悲心能放你一马。”
他冷冰冰地说完,就往驿站的休息室走去,离开前指了一个仆从:“看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