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门城其实是一座不小的城,徐怀谷远远望去,其规模和兴庆城都有的一比。只不过兴庆城乃是大余国的首府,而这鹤门城与之相比起来,规模虽是差不多,但观其城内建筑,还是差了点意思。
城畔的芦花江很是显眼,这一条大江宽达数里,犹如一条飘飞的丝带,环绕在城池的身边。只不过徐怀谷从飞剑之上的高处看去,这一条丝带似乎格外臃肿了些。
太宽了,实在是太宽了。芦花江的江岸已经压到了鹤门城的城门,再要多涨高一些,就要淹没进城内了。
再看一眼鹤门城的北边,有一座堰口,从宽阔无比的芦花江里分出了一条小河,流入鹤门城内部,以作城池平日供水之用。这一点设计倒是和兴庆城颇为类似,只不过比起兴庆那犹如树叶脉络的水渠构造,还是显得简单了太多。但就算是这一条平时给百姓造福的小河,此时也灌满了雨水。河水昏黄,流得很湍急,好几处都打起了危险的旋涡,翻起浪沫。
徐怀谷有些担心地看向那一座堰口。堰口已经被水淹没了大半,如若水位再高一些,这堰口就得被完全淹没了了。到时候,芦花江的江水从堰口倾泻而下,鹤门城将危在旦夕。
而这一切都要怪这连天的大雨。
飞剑进城太张扬了,也过于有些挑衅的意味,因此徐怀谷把飞剑停在了城外不远处,然后让那两孩子走下来。
“鹤门城就在前面了。”徐怀谷指路给那男孩看,“我还有另外的事要做,你能带你妹妹回家吗?”
“可以!我以前来过这个地方,我知道怎么回家。”
“那就好,路上记得小心,要保护好你妹妹。”
徐怀谷看着那男孩郑重地点了点头,便起身准备往远离城池的方向走。他要回头去找白荷大师,不然就是违背之前所留字条上的话了。
那小女孩甜甜地笑了,对着徐怀谷大声喊道:“大哥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和我哥哥!”
徐怀谷回头也朝她一笑,随即走了。男孩儿痴痴地看着她妹妹,她说是徐怀谷救了他们,也就是说,她原先就知道一切,所谓水神的弟子只是个幌子而已。
小女孩儿开心地对他说道:“走啦,哥哥!妈妈要是看见我们回家,肯定会很开心的!”
那男孩儿还是呆呆的,回头一直看见徐怀谷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才终于在他妹妹的拉扯之下往城里的方向走去了。
……
从李家村到鹤门城的的一处树林里,白荷大师一行人正在赶路。
能悟看着手中的地图,又朝四周观望地形,朝一个方向走去,其余人跟在他身后。很快,树林之间就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道。
武成见了便兴奋地说道:“师父你瞧,是官道!鹤门城近了。”
白荷大师停下脚步,擦擦汗,也点了点头。赶了一天多的路,终于快到了鹤门城。平时半天就能走到的地方,在这洪涝之下,竟然花了这么久,实在有些麻烦。
能悟一人走在前面,给众人带路。慧成默默不说话,好像还是因为徐怀谷的不告而别有点不高兴。
官道虽然宽阔,但是却是黄土路。被大雨一淋,此时泥泞不堪,坑坑洼洼的小泥坑到处都是,众人尽量捡着干燥的路走。
忽然,天空闪过几道白色的光芒,又传来几道雷声。那好不容易停歇了一日的雨,便随着这雷声的号召,竟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并且越落越大,颇有一
种得理不饶人的气势。
武成急忙走到白荷大师身边,给他师父撑起一把伞。
能悟在前面催促道:“快到了,得赶在雨下大之前进城,否则这路就更难走了。”
慧成也撑起一把伞,蹙眉回头看了看身后,问道:“徐松图呢?他人还没来,该不会迷路了吧?”
能悟答道:“放心,他记性好,看过地图肯定认得路的。我们先赶路吧,他会赶上的。”
慧成稍稍在原地停留了片刻,但见不到他的影子,便只得妥协,继续往前走了。
没过多久,徐怀谷终于从后面赶上了众人。慧成心里有点气,但面上并不好表露,只淡淡地问他:“去干什么了,花了这么长时间?”
徐怀谷笑答道:“我去江边,看见那帮村民们祭祀水神。以前没见过,便凑了个热闹,围观了一场,然后就赶紧过来了。”
武成回头看一眼他,赞道:“那你脚力很不错,这都能赶上来。”
“山间行路惯了,走起来自然得心顺手一些。”
慧成瞥了他一眼,见他也没打伞,就这么走着,丝毫不把瓢泼大雨当做一回事,便斜着眼睛问道:“你不要伞么?夏季的雨寒,不怕着凉?”
徐怀谷随口答道:“没事,等会儿去城里落脚,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好了。些许雨而已,不妨事。”
慧成在收回瞥向他的眼神,把伞拉低,偏头翻了个白眼,走得快了些,便往前和武成他们并肩走在一起了。
一行人往前再走了两盏茶的功夫,一座木桥便出现了,木桥的对岸就是鹤门城的正大门。而在那大门的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远远只看得见一片白色。
木桥之下的水涨的很高,而且很是湍急,若是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必然是被水立马就冲得不见踪影。就这么从木桥上看下去,都让人有些心慌。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过桥。待得他们走进了,才看见那大门口的马车上装的都是镐素白布,里边一个一个裹着的都是死人。这门口好几辆马车,估计就有好几十号死人。
白荷大师脸色铁青,他知道他一直担心的还是发生了,看来疫病已经在城里传开了。
停着尸首的马车外,还有一辆带着帘子和雨棚的大马车。与那些装死人的马车不同,这大马车装饰得很好看,看起来像是哪家富人府上的。有个长脸留胡须的男子正把脑袋从那辆大马车的帘子里伸出来,打量着徐怀谷这要进城的一行人。
他看了片刻,便赶紧下了车,走向一行人,一边殷勤问道:“敢问师父可是从成鹤寺来的白荷大师?”
白荷大师有些困惑地看向他,答道:“正是老衲,请问有何事?”
“原来您就是白荷大师,久仰久仰。”那男子弯腰笑道,“我是陈琮明陈员外府上的管家,我姓史。前些日子您寄了封信给我们员外,说是要来鹤门城一趟,员外便派我在城门口时刻等着,等了好几天,可把您给盼来了。”
他看向白荷大师身边簇拥着的其余人,问道:“诸位师父也是白荷大师的弟子吧?来来来,外边雨大,都请进马车里。”
白荷大师双手合十,低头道:“我只是和陈员外说明此事,没想到员外竟如此热心。这几天想来让史管家好等,老衲在此告罪一声。”
“无妨无妨!我知道大师您来鹤门城是想要来帮忙的,我没什么本事,只能想办法招待好大师,也算尽一份力。”
“老衲正想问一问此事。”白荷大师担忧不已地看向那些白布缟素,“这城里现在的瘟疫情况究竟如何?”
“唉,不容乐观啊。”史管家叹了口气,露出为难的神色,“大师您先上车,我们车上好好聊。”
一行人先上了大马车,马车进城,往陈员外府上赶去,史管家也和白荷大师继续攀谈起来。
“说起来啊,也真是不容易,今年这场大雨下得可真不对头。大致经过我家员外也写在信里给您寄到寺里去了,我也不多赘述。只是这些天来,鹤门城里的疫病是愈发厉害起来了。官府那边召了所有出名的郎中,现在都在拼命想法子。我知道大师您来城里也是为了此事,等会儿见了我家员外,您和员外再商讨便可。”
“那些郎中可想出好方子来没有?”
“倒是有几个方子,但是成效都不太好,还需改进。我不懂医术,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大师到时一见便知。”
史管家说罢,眉头又再次皱紧,道:“只不过啊,除了这疫病之外,城里倒是有一件事更让人忧心。”
白荷大师忙道:“何事?说来听听。”
“是那鹤门城北边的协江堰,连日大雨之下,江水暴涨,都快撑不住要塌了啊!”
“什么,协江堰要塌了?那座堰口不是已经好好地有上百年了吗?”
“是啊,所以才说今年雨水真是古怪!要是协江堰溃了,江水灌进城里来,大半座城池都要被直接淹了,那死伤可就数不清了!现在不仅是官府,我家员外也是对此忧心得很!”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疫病未平,又有来自堰口的麻烦,今年注定是一个多难的年份。
在白荷大师的印象里,那座名为协江堰的堰口自从鹤门城建立之时就存在了,它辛勤浇灌鹤门城上百年。没想到福祸相依,这百来年的裨益背后,也藏着不可小觑的危害。正如史管家所说,一旦堰口溃了,鹤门城将不复存在,这比起疫病来说更加恐怖。
史管家见白荷大师神色焦虑不已,便劝道:“大师您也莫急,您先专心和郎中们商量治疗疫病的对策才好。至于协江堰的事,官府已经派了许多工匠前去修缮,问题应该并不大。而且朝廷里也很重视鹤门城的洪灾,已经派下礼部的官员来了,要与芦花江的水神交涉一番,无论是以什么代价,也总得要那一位水神给出一个说法来,总不能淹了鹤门城!”
白荷大师点点头,叹了口气,一连又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然后便轻声开始诵经。
马车的其余几人听到这些消息,心里也是极不好受,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和天灾比起来,人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
不过让徐怀谷感兴趣的是,这礼部官员和芦花江水神的交涉。按理来说,这芦花江既然流经大莽国,要派下一位水神来管理,不能单单由了那一位芦花江正统水神娘娘的意愿,那是要大莽国朝廷敕封和点头的。
丹书铁契在,那水神总得忌惮些。但是徐怀谷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雨下得这么古怪,和那位水神一定脱不了干系。再加上徐怀谷之前斩杀了的那一条蟒蛇妖,若不是她疏于管束,怎么能让妖怪横行?
总之,这一切祸患的根源,还是从这一位水神这里出了岔子。至于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这就有待探究了。
徐怀谷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眯起了眼。他倒是想要知道,这一位水神娘娘下这么久的雨,意图究竟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