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下。
门上那个黑黑的人影,的的确确就是张国柱。
可李窝头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就觉得这人影,似乎缺乏生气。
怎么可能有一个人站在门口,浑身上下,僵硬在那儿,一动不动。
彷佛一个皮影,两臂垂直,无力地耷拉在两侧。
骆思恭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以为张国柱一定有紧要的事情,正要下去为其开门。
“张贤弟,你稍等一下,是不是为奏疏的事情而来,我不是说了吗?署你的名就行了!”
他边说,就边下地,要去开门。
刚要走到门前,李窝头就注意到,那黑人影轻微的一晃,两侧的胳膊竟然也吊着来回晃荡。
这是个死人!
瞬间他就纵起身形,飞扑上去,一下子把骆思恭推倒在地。
“义父,有诈……”
轰……
门被打得四分五裂,尖利的铁钉,铁砂,如火雨一般洒将过来,打在李窝头的身上,滚烫灼热。
空气中充斥着硫磺的味道。
白烟阵阵,骆思恭整个人都惊呆了,吃惊的张着个大嘴都无法合拢。
他还以为张国柱竟然拿着三眼火铳袭击他,可一抬头,一具死尸扑通倒在地上。
不是张国柱还有谁?
他已脸色黑青,双目血红,脖子下中了一根细细的飞针,显然那针是带毒的。
瞬间从门外杀进来三个人,雪亮的刀身上犹带血渍,冲着这滚倒在地的父子俩,挥刀就砍。
好在骆思恭久在沙场历练,急忙抱着李窝头滚到桌子下。
可他内心深处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都入了关了,还是堂堂知府衙门,这些细作居然还如此猖狂。
钢刀砍在他们两人刚刚停留过的地面上,当的一声,火星似溅。
就在这时,从白窗纱纸上钻出一只黑黝黝的火铳,砰的又是一枪,铁砂几乎把桌面打烂一个大洞。
骆思恭的腿被铁砂溅伤,瞬间鲜血直冒。
说时迟,那时快,李窝头上去一把抢住那火铳,尽管那火铳刚打过,十分的烫手,手立刻被烫起一层皮。
生死已在一念之间。
窗外那人嘿嘿一声冷笑,“小子,你丫找死!”
他已经点燃了第二发,拼命想用火铳,对准李窝头。
可他忍着手被烫熟,拼死去拽那火铳,两个人隔墙拔开了河。
这时候有一个杀手,冲了过来,刚要举刀要砍,被李窝头用火铳管指在他脸前。
那人眼珠都吓得瞪圆了!
可是已经迟了。
砰的一声,一团白烟冒过之后,迎面那个杀手脑袋被打飞了半个,解血四溅。
窗外的那名刺客见打死了同伴,他一吃惊,手下意识一松。
李窝头也当真是悍不畏死,趁着当口,死命夺过火铳。
三眼火铳,铳管是长长的铁棒,拿在手里,等于多了一个巨大的郎头,这下可是让他如鱼得水。
这几天,他天天习练宫本武藏所教给他的大招噼斩,每天练三千下,夜夜如此。
起初他实在不知道练这到底有什么意义,直到这个生死关口,他才完全明白过来。
刀至!
他几乎不加思索,双手自然拿着火铳高高举过头顶,唰的一下带着劲风,砸死了第二个杀手。
速度之快,劲力之强,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更何况那个杀手,几乎就没来得及用刀格挡一下。
噗的一下,对方颅骨碎裂,豆腐脑般的物事混着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尸体扑通跪在地上,靠在了桌边。
第三个人见状不妙,也不敢耽搁,掉了头就跑,被骆思恭一把椅子砸过去,绊倒在地。
而门外那个刺客,更不敢耽搁,掉头跑得没影儿了。
骆思恭忍着剧痛,赶上前去一脚,狠狠的踹在对方小腹,趁着对方弯曲着身体,好似一只大虾。
李窝头忍着背痛跑过去,却见那人嘴在蠕动。
他心知不好,用火铳狠狠杵在那个人的嘴里,顿时那人嘴与舌头都被他杵烂得血湖湖一片了。
总算是抓住了一个活口。
此时此刻,两个人也不敢在这里停留下去,生怕再来第二波刺客,拽着那名刺客,一瘸一拐,互相搀扶,两个人连夜离了永平府衙门。
也直到这时才注意到,衙门内外的差官几乎都被这些贼人抹了脖子,剁了脑袋。
真难以想象,李永芳的这些细作该有多猖狂。
漆黑的夜,马车疯狂的向前奔。
“驾,驾,……驾……”
李窝头赶着大车,皮鞭狠狠的抽在白马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骆思恭忍痛,把打进脚面的铁钉抠了出去,黑湖湖,还冒烟儿的一个血窟窿,不停的往外淌血。
他忍着巨痛,撕下衣服的袖子,裹住了脚,好半天感觉那叫彷佛不是自己的,疼的他直吸冷气,头上冒出滚热的汗。
就见车上这细作,也不过三十多岁,此时他的眼中,死灰一片。
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求生的欲望,如同一个死人,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马车车顶。
骆思恭见他这神情,眼神凌厉,狠狠朝那人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嘶吼:“你大爷的!”
那刺客听了这话,也懒得擦脸上的唾沫,只凄惨的一笑。
他的牙齿已经被杵烂了,下巴也合不上去,李窝头这样做就为了防范他咬破牙上的毒囊而死。
到了一片林子里,生起了一堆火,父子俩说什么也不敢回去了,只好在外面凑合一夜了。
安顿好后,李窝头忙举过火把看刺客那敞开的嘴里,才发现血湖湖的一片当中,断牙上绑着一个黄色药囊。
他干脆用匕首,把那个牙根也启出,疼的那人闷哼一声。
毒药被移除了。
骆思恭这才合上刺客的下巴,也直到这时,这家伙才能够张合嘴巴,说话了。
就听那刺客惨然一笑,“大人,我回去也是死,不如你给我一刀吧,来一个痛快!”
骆思恭听了这话,怒道:“呸,想得美,说,谁指使的?”
“李永芳……”
“想死想活?”
“想活你能放了我吗?”
“李永芳派谁进了紫禁城,叫什么名字,化名是什么,什么时候动身的,去了没有?”
“我都告诉你会让我活着吗?”
“你先说!”
“你放我一条命我才说!”
“你先说,不说我捅死你!”
骆思恭几乎脸对脸,同样血红的眼睛,对那细作大吼,五官因为愤怒都移了位,整个人看上去阴惨惨的。
对方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口气依然很强硬,但是声音却有些显得底气不足了。
“锦衣卫又能怎样?我大不了是一死!”
“能怎么样?”
骆思恭听了这话呵呵一声冷笑,“老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能让你后悔生下来,让你后悔一直活着,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求着我杀死你,可我偏不!”
这番话的一说出,一下子让李窝头都感到震惊,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干爹,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
林间万籁俱寂,夜色变得越浓,也越黑,骆思恭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凝了一层寒霜,童孔一收紧,让那刺客不寒而栗。
“那……,那你还是杀了我吧,给一个痛快……”
“别在老子面前充好汉,给你个痛快,呸,想得美,三番五次为难,还想要死的痛快,一句话,那人叫什么?”
那刺客低下头,像是思考了半天,到最后终于抬头,双眼一闭,像是打定主意,才再一次睁开,无奈的恳求道:“只要我能说出我所知道的,您能放了我吗?”
“好啊,没问题呀!”
骆思恭一声冷笑,让人思考良久后,终于开始供认了。
“我只知道他叫武元春,是李大人的女婿,是个鞑子……”
“这些用你说,我都知道,挑我不知道的说!”
“可是大人,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的地位很低,能知道的很有限!”
“是呀,那就回京城北镇抚司,让老子帮你仔细想一想,有的是时间,到那个时候,把你削成人棍,你也就只剩时间了!”
骆思恭这番话的一说出,让李窝头感觉到不寒而栗。
他怎么也想不到,平常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干爹,真能干出这种事情吗?
这实在是太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了!
林间夜雾凄迷,冰寒一片。
他一下子慌了,“大人别把我带到京城,我,我想起来了……”
“说!他潜伏到了哪个衙门,不可能做了太监进了宫吧!”
“大人,他肯定不会做太监,说是只潜伏个三两年,还会回去的,努尔哈赤都说了,三两年,足够自己并吞蒙古与朝鲜,打走林丹汗了!”
这名刺客无意中的一句话,让骆思恭感觉到不寒而栗,果然正如张国柱所说,女真人野心之大,简直不敢细想。
“那你快说,那家伙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是不是身上有痣!”
“他身上所有的记号和痣,由名医用药膏抹掉了,为了这一次,李大人也算是下血本儿了!”
骆思恭有些抓狂,再一次追问道:“那他到底有什么习惯?”
“禀大人,武元春左手不论干什么以前,不多不少,总要空握三下拳!”
“握拳?”
“是的,李大人曾经因为他这个小毛病,老斥责他,他也竭力去改,却改不了,总会在不经意之间作出这个动作!”
“那么他的长相呢?你总归是见过的吧!”
“我真没见过,没骗您,除了努尔哈赤,李永芳,他的夫人见过他真容,没人见过,都称他是千面魔君,世人都没见过他真实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