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桌席宴上,张国柱用酒杯和盘子,大致的摆出了一道山海关防御地形图。
如此一来,这沙盘算是有些草率,可也算是一目了然,让人非常好理解了。
其间就听了张国柱一脸正色的对骆思恭说道:“大人,我知道朝廷上下现在都有一种说法,那就是只要死守山海关,大明就无忧!”
“对呀,难道不是吗?”
骆思恭简直就是不加思索的答道。
一旁的李窝头也是这样认为,一路行来,就见那山海关修建的十分的雄壮,女真人怎么可能越墙而入?
可他毕竟年龄小,席间没有他说话的份儿,不然,他也非得站起来帮自己的干爹反驳他。
张国柱听了骆思恭的话以后,一脸的默然,他有些失望,摇了摇头,“大人,真没想到连你也会这样想,可见,就连辽东的那些将士们也是这样想!”
“那你倒是说说死守山海关怎么就不行了?他女真人一个个还能长着翅膀飞过长城去!”
骆思恭听了这话就有些恼火,不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变得僵硬。
就见张国柱眼中满是担忧,神色有些戚然道:“大人啊,长城是死的,上千里长城,总要有一处薄弱的缺口,女真人若是趁虚而入,以关内那点儿骄兵奢将,怎么抵挡啊?”
骆思恭瞬间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断然否认道:“不可能,他们若想从长城别的关口进入,那得绕道蒙古,可是蒙古怎么会……”
他说到这里时自己就止住了,马上就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张国柱脸上现出了一丝希望之色,急忙对他说补充道:“大人,皇上自从壬倭之乱后,也许是出于国库空虚,已经把蒙古各部马市,木市,都消减了贴补,这让各部落对于明廷离心离德,偏偏蒙古就是一盘散沙,难保没有人不站到女真人一边,借道蒙古,攻击长城,不是不可能!”
张国柱的这番话一说出可以说是让李窝头,骆思恭两个人都耳目一新,马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不用骆思恭去看,就是李窝头也能够看明白这桌上的沙盘,靠北一侧,是用空盘子堆积的层层山峦。
靠南一侧是大海,从大海到群山,中间有一道狭长的地带,这就是着名的辽西走廊。
而山海关就处在山海之间最窄处,西边是大明,自然不用怎么修筑坚厚的城墙去防范。
这也是为什么东罗城要比西罗城城墙厚不知道多少倍的根本原因,更何况前面还有威远堡驻扎重兵防守。
可要绕过这片山峦的后方,燕山山脉的尽头就是蒙古大草原,一马平川,可就再适合不过骑兵的行动了。
骆思恭脸色也是显得万分的紧张,他的眼神随着张国柱手指的滑动,心都快要掉出来腔子外面了。
最终张国柱的手指停在了大安口一带,抬起脸来,双眼中已经充满了一片担忧之色,对骆思恭说道:“大人,卑职窃以为,将来女真人进犯就极有可能选在这个地方!”
“大安口?”
“对,大安口,就在遵化向北,连四十里都不到,是蓟镇的防区,守辽不守蓟,或者是重辽不重蓟,后果可想而见!”
骆思恭顺着大安口,向下继续看去,遵化,蓟镇,永平,密云……
他再看下去就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凉了,就算是一个外行人,不会看地图,光听听上述的地名,也明白一件事情,这就等于到了京城的城墙下。
不要说骆思恭了,就连李窝头看看这样的形势,也觉得自己的心快要凉了。
两个人看看这桌上用杯盘堆制的沙盘,似乎就听到了女真人的铁蹄踏破长城,万里山河将会变了颜色。
李窝头简直不敢想象,这样让那群鞑子统治了中原,他们会不会让所有的汉人,都剃光脑袋,脑袋后面留那么一根恶心的辫子。
他觉得自己怕是第一个就受不了。
良久以后骆思恭才发出了一声感叹:“今夜幸亏卑职来到永平府,与君一席话敲醒梦中人,阁下是国士,当一个知府实在是太屈才了!”
“大人,你抬高我了,上述的这些说法都不是我本人所想,都是我的老师孙承宗所想,今日遇到大人,而你又是皇帝身边的人,希望能够上达天听!”
说到孙承宗,骆思恭立刻想起来了,连忙问张国柱道:“他是不是在慈庆宫任王府詹事?”
“是的,你也知道当今的皇帝并不宠爱太子,而作为太子的老师,更没有机会在皇帝面前进言!”
张国柱不无沉痛的说道。
其实骆思恭是知道孙承宗的,而且对他的印象很深。
当年的梃击桉,就是按孙承宗的想法去办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万历皇帝与郑贵妃,以及太子朱常洛三方博弈中,得到一个共赢的局面。
这也使得他名声大噪。
可是让人奇怪的是,反倒并没有得到万历皇帝的重用,也许是皇帝专门留给太子的人选吧。
骆思恭感慨的说道:“这样吧,你写一份奏疏,由我带给皇帝,就不会经过通政司,直接倒了皇帝的手里,相信他一定会重视!”
张国柱听了这话非常的高兴可他马上就又想到了一个难题,对骆思恭说道:“我就不要署名了吧,毕竟这想法是我的老师孙承宗提出来的!”
“不,还是写上你的名字,至于你的老师孙承宗,我会亲自向皇帝面前提起,不会让他埋没的,更何况皇上对他也有印象!”
张国柱听了这话就连忙点点头,紧跟的骆思恭的眼神就落到了蓟镇,他对张国柱所说的那句话,印象极为深刻。
那就是守辽不守蓟,后果也是极其严重的。
想到了这里,他便对张国柱说道:“你知道不知道蓟镇的情形?”
“不太好,城墙倒是修得非常坚固,用以自守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这个蓟镇,没有多少军马,真要是面对女真人的入侵,根本就无力阻拦!”
“没有军马,我是知道的,别说小小一个蓟县,经过援朝之战后,咱们大明的军马损失非常多,而萨尔浒之战又几乎是一扫而空!”
骆思恭这番话的说出,李窝头就觉得,大明现在是危机四伏,种种问题正在逐渐的显现。
“如果蓟镇不加强兵力的话,就必须增加蒙古各部马市和木市的补贴,其实一年下来,也就是十几万两银子,皇上给藩王们的赏赐都远远大于这个数,只要皇上能够稍稍节省一些!”
张国柱的这番话的说出,骆思恭觉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
因为他知道当今皇帝,已经奢侈成性,过个生日都能花费百万两银子之巨,让他手紧一些,无异于与虎谋皮。
而造成这些问题的根源,也不光是皇帝奢侈过度,你能说日本人打进朝鲜,大明能不出兵吗?
这又让他该怎么讲呢?
皇帝肯定有其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也不全是他的责任。
也正因为丰臣秀吉打进朝鲜,才会渐渐让女真人慢慢做大,李成梁固然有错,养寇自重。
可他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真要把女真人全部消灭了,朝廷能不削减他手里的军队吗?
那样一来,他哪里还有那样的权势,也就没有了什么南戚北李一说。
骆思恭心里这些所想,他不想再说出来了,因为类似的这样说法,往出一提,只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不能不说这些事情,都是偶然发生的,冥冥之中似有一只巨手在操控,怎么会就这么巧?
你能说不是气数使然吗?
思来想去,便答应了张国柱的请求。
紧跟着张国柱又说道:“大人您回京之后一定要对皇上讲,只有把蒙古,朝鲜,牢牢的把控在手中,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也不会让女真人坐大。”
骆思恭点了点头,但是他心里知道,大明正在衰退,三场战事几乎耗光了国力,再加上万历皇帝本人非常的奢侈浪费,能不能把蒙古牢牢把握在手中,怕是很难。
骆思恭和李窝头两个人回到了下榻之处,想到今夜,张国柱所讲的那些话,两个人都是心潮澎湃,一时间思绪万千,虽然整整走了一天的路,却毫无睡意。
“干爹,我能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吗?”
李窝头悄悄的讲。
“我猜你是不是想说,咱们大明会不会亡!”
“是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又何去何从?”
“不会的,大不了我们去南边,这就是最坏的打算了,金人从来也没有打到南边去,我们大明,再不济也比南宋强,再说了,努尔哈赤的实力还十分的弱小,只要熊经略好好经营辽东,用不了多少时日,就能把这些女真人困死,饿死,他们总共也没多少人,怎么可能吞并我们大明,最多也只是骚扰,不可能的!”
李窝头听了干爹这番话以后,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如今的努尔哈赤,他的地盘在辽东与明廷在辽东,只能算是平分秋色,想要吞并大明,绝无可能。
两人聊得一来二去就到了深夜,骆思恭已经有了困意,对李窝头说道:“困了,睡下吧,明天还要赶路!”
“好的,干爹!”
李窝头刚翻过身去,阖住了眼,忽然听到三声,敲门的声音。
两个人有些纳闷,都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打扰,趁着桌上的烛光,就看到门上印着一个熟悉,黑乎乎却又些僵硬的身影站在了门口。
“原来是张大人啊,怎么你这么晚还没睡,有事情吗?”
骆思恭刚要下床,边说就要边去开门,却被李窝头一把拉住,神色惊恐,压低声音道:“爹,你不觉得这人影有些不对劲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