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在人群中炸响,硬是趟开了一条血路。
十门大炮,向没有任何防护的白杆兵轮番轰击而来,河边滩头阵地上,光秃秃一片,没有任何遮掩物可供隐藏。
白杆兵伤亡惨重,后金也学得狡猾了。
一见到白杆兵集结,马上调用大炮攻击。
炮弹一旦在密集的人群中炸响,尽皆糜烂,惨叫声,此起彼伏,紧跟的就是后金的骑兵,大批集结而来。
防线被彻底撕破了。
要是论单打独斗,白杆兵就根本不是后金人的对手,他们手中长长的杆子,一下子毫无用处。
秦良玉认识到必须集结在一起,必须集结在一起,也只有集结在一起,发挥出白杆兵最大的优势。
她急忙拿出牛角,一声悲壮,苍凉的军号声响起,剩下不到三千人的白杆军,立刻集结在秦良玉的周围。
骆虎见状,连忙苦劝道:“大姐,你们赶紧撤吧,没有用了,快退回到辽阳城内!”
“不,绝不,我们要是退了,辽阳城就危险了,能杀一个女真人,就杀一个,骆家兄弟,你快走吧!”
骆虎被秦良玉一把推开,此时的她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苦劝,穿着万历皇帝赐给她的甲胃,浑身金光闪闪,宛如战神一般被不到三千白杆兵簇拥着。
最后的白杆兵,还有江浙大营被打剩下的不到一千人,列阵江边,面对努尔哈赤攻来的骑兵,开始了最后的反冲锋。
一时间白杆如林,刀刃如墙,要向刚刚占领一小块河滩阵地的后金骑兵们冲杀过来。
努尔哈赤大惊,急忙气急败坏的命令,“给我向这珲不怕死的人轰击!”
然而命令一下,对岸河上的大炮集体哑火了。
负责开炮的这些明军炮手,眼见对岸都是自己同胞,一个个僵硬的站在那里,一脸悲戚的表情。
“让你们向河对岸开炮,你们聋了吗?”
姜弼火了,上去接连砍死几个炮手,但依然无人去动,反倒换来怒目而视,吓得他后推两步,不敢再靠近了。
偏偏后面来了一个人,此人特别年轻,穿着一身绸布长衫,书生打扮,看上去十分俊逸风流,眼神却十分的狠戾。
“来人啊,把这些炮手全部推下去砍了!”
十门大炮的炮手,一下子被刽子手带下去好几个,当场就砍了头,吓得其中几个人跪在地上不停的哆嗦,求饶。
就听这个白面书生,嘿嘿一声冷笑,高声道:“我家大汗有令,向对岸开炮,伤十人者以上赏一百两银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摆在你们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开炮打对岸,有的是炮手!”
说罢他手一挥,立刻有几个被投降的明军,被解开了绳子,急忙跑到炮位上,对准了河对岸的白杆兵,就开始放炮了。
轰的一声响,对岸传来阵阵惨叫声,显然这些人被震动了,面对死亡的威胁,这些人只好屈从了。
眼见炮口对准自己同胞,他们个个泪流满面,手中的动作在后金人的刀剑逼迫下,不敢有任何的停留。
三千白杆残兵,不到两千人的江浙大营,瞬间被笼罩在轰隆隆的,电光火石中。
一阵炮轰,红河守卫军全军覆没。
白杆兵更是惨,雨点般的炮弹砸下来,瞬间变成地狱一般的景象,断臂残枝,随同血雨,河水和石头碎块纷纷落下。
黑烟滚滚被大风吹散以后,能够站起来的人只有剩下七个了。
骆虎跑过去,避过了后金人的弩箭,从一片尸堆当中拉出了秦良玉,一摸她的胸口还有热气,便和剩下的士兵抬着她向辽阳方向逃窜。
浑河岸上,白杆兵全军覆没,那些残存的明军守兵,根本无法抵御后金人大批骑兵,立刻就被追杀干净。
骆虎背着秦良玉,拼命向前逃,忽然从后方追来一个女真人骑兵,马刀由后向骆虎砍来。
骆虎抱着秦良玉低头躲过,那个女真骑兵一时收不住脚步,连人带马向前窜去。
等他再拨转马头回过身的来的时候,一颗石子直接打穿他的眉心,扑通一声尸体栽落马下。
骆虎便带着秦良玉骑马赶往了辽阳城。
浑河的陷落很快就传到了袁应泰那里。
这位因为兴修水利而被皇上看中的官员面对如此危局,完全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辽阳城内已经完全成了乱局一片,城中的富人,一些平民都纷纷想要逃出这座城池。
而辽阳城的城门,一会儿在袁大人的命令下开启,一会儿又在袁大人的命令下关闭。
把这守城的守军完全就搞懵了。
城中就是如此乱局,骆虎背着秦良玉进了辽阳城,随同进来的还有大批的难民,以及从各个战线上溃退回来的明军败兵。
城中完全是一片乱纷纷的景象,没有任何的组织和纪律。
明军的败兵正在随意的抢劫百姓,富甲一方的商户们,正企图用银子贿赂守门的手中,希望能够放自己出城。
而那些守军士兵看在银子的份上擅自开启城门,开开,合合之中又有不少的难民混了进来,而在这些难民当中,谁知道会不会有李永芳的细作?
这一切看在骆虎的眼里,实在是心惊胆战。
他急忙找到一个明军守城的士兵,在他的引导下,来到了辽阳城城头,雀楼上才找到袁应泰本人。
刚一进门就发现进进出出的,好多仆人抱着柴火往里面走。
骆虎完全不知所以,实在是不明白,袁应泰此时为什么不不布置防御,或者赶紧去乞求救兵,而是让仆人们抱着柴火。到处乱走。
当他找到袁应泰时,才发现他的脚下堆积了如山的柴禾,柴火上都撒满了火油。
而他本人正从容不迫的抱着上方宝剑,坐在这柴火堆上,旁边还放着一堆一堆的书,在那里微闭双眼,浑身穿戴整齐,一身簇新的纻红官服,似乎从来也没穿过。
骆虎,心头泛起一个不祥的预感,连忙上去一把抓住他,就要往下拽,而他却拼死不从。
骆虎气急败坏,质问他:“你这样有用吗?”
此时的袁应泰一脸死灰,抬头看了看他,苦笑了一声,“你快背着秦良玉跑吧,本部院会给你派几个得力的人手!”
“大人,你为什么不组织防御?”
骆虎实在是搞不懂,残余的明军为什么不依托城池,关闭城门就地组织防御。
可是接下来,袁应泰的话让他认识到辽阳城肯定是守不住了。
“孙德功反了,他带着三千人,已经把辽阳城整个都控制起来了,而本部院在这之前,已经把所有的守军,放置在离城五里之处,打算依次防御,却没想到人家给我来了个中间开花!”
骆虎听了这话,瞬间明白,为什么现在辽阳城乱纷纷一片,原来孙得功部已经把所有的城门都控制了。
由此想到临出辽阳城之前,田孟明好像对他说过,孙德功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想到这里他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身后背着秦良玉也滑落在地上。
此时就在大门外,忽然响起了刀剑的碰撞声,袁应泰脸色一变,急忙对骆虎说道:“你们快跑,从后门出去,那里有两匹马,火速赶往广宁城!”
“我们大汗说了,谁能砍下袁应泰的头颅,赏一千两黄金,固山额真,包衣奴才一个不少……”
这下刀剑碰撞声更响的勐烈了,袁应泰的亲兵们已经和孙德功的手下绞杀在了一起。
骆虎只好背起秦良玉,望向了袁应泰,再一次争取道:“大人跟我们一起逃吧,两匹马完全够了!”
“罢了,我其实是不如死在这里,死在这儿,家里的妻儿便不会受到我的连累,好歹我也是战死在这里,朝中的大臣们说不出我什么,可要是回去就不同了,骆家儿郎,一路珍重,本部院先走一步了!”
袁应泰说出这番话就拿起了火种,骆虎点点头,他知道,袁应泰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这也是最好的死法了。
想到这里他便躬身一礼,背上秦良玉,在几名卫兵的护送下,赶紧骑上马,在孙得功的手下并没有完全控制死城门的情形下,从小西门而出。
刚出西城门,就碰上了辽东巡按,张铨,这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怀中的尸体。
骆虎赶紧在马上叫他,“张大人,快点随我来,这里还有一匹马!”
此时张铨抬起一双无神的眼,摇了摇头,满脸苦笑,“你走吧,骆家儿郎,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我儿子,我们父子俩要死也死在一处,你快走吧!”
骆虎看了看他怀中的尸体,这才明白那是他儿子,他对他很有印象,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官员,本想跟父亲一起出来历练历练,却没想到死在辽东。
一个父亲的悲恸,在此时是无法言说的,哀莫大于心死,骆虎也不好再劝,便带上了秦良玉,白杆军的最后传人,远远的逃离了辽阳城。
而辽阳城阙楼之上,熊熊火光正在燃烧,袁应泰死了,一个优秀的官员,一个好人,在一个他不应该在的位置,不得不死在辽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