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门平虏将军炮,每门炮少都在三千斤以上。
这是熊廷弼经略辽东不到两年时间中,辛苦经营制办下的,本来是对付女真人,哪曾想到如今来对付自己人。
三门大炮轮番向对岸明军大营轰击,女真人不会操作大炮,便逼迫几个投降的明军炮手摆弄。
其中一人,骆虎认出来了,正是从前教他做万人敌的雷万春。
在第一次沉阳城保卫战中,他认识了这个石匠,记得当时雷万春还得到了熊廷弼的大加赞赏。
却没想到如今再见面却是这等境遇。
骆虎顾不上太多感慨,因为他发现雷万春正身处危险之中。
因为这三门大炮都是以他为首的明军投降的炮手在操作。
平虏炮的射程足有二里地远,浑河宽不过二十丈,对岸的白杆军大营,江浙大营,也不过距河十丈。
这完全在平虏炮的射程之内。
雷万春在辽东明军中素有神炮手之称,两年前,骆虎亲手用三弓床弩射死费扬古就是他代为瞄准。
而这一次,雷万春完全失了水准。
打出的炮弹要么太远,要么太近,实在是女真人逼迫太甚,才会让炮弹在明军大营附近炸响。
可那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
这么一来二去,对岸的明军迅速作出反应,连夜移营,退出去了老远。
女真人怒不可遏,指着北岸火光中,一队伤兵,怒骂,威逼他,不得以,他用大炮瞄准,轰的一下,炮弹打偏了。
女真人也不是傻子,立时有一个游击将军觉得他在耍鬼,手起刀落,一下砍在他臂膀上,瞬间胳膊没了,血如泉涌。
随即他又用刀指住下一个明军炮手,而那人一脸冷峻,慢慢转过脸来,满脸狞笑与鄙视。
这让这个女真将领更是怒火冲天,刚要拿刀要砍,忽然那人一个举动吓得他心胆俱丧,刚想跑,就被那明军死死抱住,轰的一团火光,在夜色分外亮眼。
原来,这人身上绑满了火药,硬是与女真将军同归于尽。
骆虎一下就泪眼模湖了,心想,我大明不会亡,这不还有血性男儿嘛!
想到此,他也热血上涌,右手扣着一把铜钱,身背上百斤火药,几个蹿跃冲了过来。
女真人正处于一片乱纷纷当中,根本没有想到后面会来人。
刷了一下,一大把铜钱如同漫天泼雨,朝那片女真人飞了过去,瞬间躺倒一大片。
这些人刚刚回头,刀至!
骆虎的刀,在上次浑河之战彻底被砍缺了口,这一次,他用了一把白杆兵常用的傣王刀,高长四尺三寸,端的是锋利无比。
但见带辫子的人头纷纷落地,这些人根本躲闪不及。
如同虎入群羊一般,直杀的这些女真人纷纷掉头就跑。
这一下女真人的大营彻底被惊动了,金锣声响起。
骆虎不敢怠慢,连忙去查看雷万春的伤势,祝健康摆了摆手,机主的这些大炮骆虎已经完全会议赶忙用身上背来的火药,扔进了炮口当中,撒了一些沙石。
其余一些明军的俘虏,也连忙帮着骆虎将这里其余的几门大炮,如法炮制。
可是一时之间找不到炮捻,这可急坏了骆虎,雷万春却一把将骆虎推开对他说道:“你别管我了,你们快跑,我来点燃这些大炮。”
“不行,要走大家一起走!”
骆虎忙去拉他,却仍被他一把推开,神色惨澹的讲:“我已是一个废人了,活着也没用,谢你了,小兄弟,你们快走吧!”
眼见敌兵马上就到,骆虎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弃他,可他一下急了,眼睛赤红,冲骆虎狂吼:“滚,再不走,那咱都一块儿死!”
其余几个明军见好不容易得脱,哪肯放过来之不易的机会,拖着骆虎就远远离开了。
他们刚走,大批女真人赶到,轰,轰,几声炸响,大地震动,女真人连同几门从沉阳城明军手里缴获下来的大炮,一同被炸上了天。
烈焰冲天,惨叫声四起,北岸的明军看得真真切切,无不欢声雷动。
可正在趟水过河的骆虎见身后熊熊的火光映红了眼前的河面,心中万分疼痛。
在他心中,雷万春也不过是个小人物,双方这也就算是第二次见面。
却没想到雷万春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与敌同归于尽。
这一夜的成果,让后金人整整一天都未发动进攻,昨晚好不容易缴获而来的大炮悉数被骆虎炸毁,让努尔哈赤十分的震怒。
天刚一亮,后金人大营中推出了几十个渎职的将军,被努尔哈赤的刽子手一一砍了头。
骆虎在千里镜中观瞧,心中发出阵阵冷笑。
原来这十几个渎职的将军里有好几个骆虎与他们都有一面之缘,都是昔日辽东明军投降过去的将军。
一个个上赶着当了汉奸,临了却被主子当出气筒,当典型,砍了脑袋,正而八经的女真人将军也只一人。
“哼,这就是当汉奸的下场!”
骆虎在心中暗骂道。
“骆家兄弟,来,下来吃饭!”
秦良玉亲切的叫着,骆虎很乖巧的从高高的木栅栏上跳下,一瘸一拐的跟随着秦良玉,来到了帐篷里。
刚一进帐篷就被一股饭香味儿吸引了,就将火堆上烤着几个竹筒,这让他十分的惊奇,就听秦良玉对他说道,“这是我们石柱土司家特有的竹筒米饭来你尝一尝。”
这竹筒米饭,骆虎也听说过,可他记得不是这样的,忙笑问:“怎么不是蒸,和我平常所见不一样!”
秦良玉笑了,“我们石柱家的竹筒米饭就扔火里烤,把米与生牛肉,一齐装进竹筒里,塞好口,硬用松木火把竹香味全逼进米饭里,又松软又可口!”
骆虎尝了一口,果然嘴里清香四溢,就连牛肉也一点腥味也无,当真让人食欲大发。
这真是难得的休息日,明军与女真各自互不相扰,井水不犯河水。
其实对于下层士兵与百姓,两个阵营的人并没多少仇恨,没多少敌意,三月暮春温暖的阳光中,两军人马安闲的在浑河两岸晒太阳,洗刷马匹。
这是难得的空闲,一派祥和之中。
要不是河岸两边以及中间堆积了大量的死人死马的尸体,还真就以为两军这是处于敌对时期。
迎战之中,落户和秦良玉正在相对而坐个字吃着饭,本来挺好的气氛却忽然说的说着话,秦良玉就泣不成声了。
骆虎明白她是为了什么而哭,她哥哥的尸体就在旁边用白布盖着。
骆虎多少也知道秦良玉的身世,他们兄妹二人,无父无母,秦良玉全靠自己的哥哥养育成人。
两兄妹大小十多岁,真的就是长兄如父。
两个人在世间彼此相依为命,如今哥哥已走,只就剩下她一个人在这世上无依无靠。
由此又想到自己的身世,虽然认了骆思恭为义父,可终究也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尤其是最近和自己的义父闹得很不愉快。
因为彼此有着极其不幸的经历,无形之中,骆虎与秦良玉,两个相差了快二十岁的姐弟,莫名之间彼此的关系更是拉近了一步。
想到此骆虎便站起来,对秦良玉躬身一拜,态度十分诚恳的建议道:“如蒙不弃,我愿认你这个姐姐,愿意的话以后来京城!”
“能有你这么一个弟弟我已经是很开心了,不过京城我是不愿意在那里,人常言,故土难离,这码事情一过,假如我还活着,但当你有一天用到我的地方,我一定会竭力相助!”
没有太多仪式,骆虎与秦良玉便认了干姐弟。
很多年以后,当作骆虎逃难到云南,可以说如果没有秦良玉的话,只怕是十个骆虎也死了。
本来难得清闲的时间,忽然传来一声炮响。
没错,就是大炮的声音,两个人互视一眼一下子愣了。
就听斥候慌慌张张来报,“不好了,也不知道对面的努尔哈赤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大炮,他们又开始准备过河了!”
骆虎听了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那大炮已经被自己炸了,怎么可能还有大炮。
他连忙站起身来,跟着斥候就往外跑,跑出去没两步,轰的一声炮弹响,炮弹炸开所携带的铁蛋,石子儿,铁钉挟带着劲风呼啸而来。
瞬间就把前面跑着的斥候,连人带马打成了筛子,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骆虎顾不上看他,冒着密集轰击而来的炮弹,冲到了河岸边。
“大人,小心!”
一个士兵一下子把他扑倒,炮弹就在他的身边炸响,轰的一声,炸一个大坑儿,掀起的土石,一下就把他埋了。
他拼命拨开土石爬出来,巨大的轰鸣声,爆炸声,一下子让他耳朵聋了,什么也听不见。
眼前的世界是一个无声的世界,北岸的江浙大营,同时被三发炮弹打中,一片狼藉。
虽然听不到士兵的惨嚎声,可入眼之处,满眼都是血,断臂残肢到处都是。
也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浑河南岸一字排开,十门大炮,清一色的红衣大炮。
他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这时,秦良玉赶到,拍了拍他的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他终于发现了原因。
揪心的一幕还是出现了,以尤世功为首,朱万良,姜弼,居然投降了努尔哈赤。
这些大炮是他们带来的,只不过是想向努尔哈赤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不惜用炮弹轰击自己的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