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大雪。
贺世贤,尤世功,骆虎三人并坐在城头之上,身后站着李秉臣,朱万良,姜弼,以及朱家臣,田孟明,俯瞰城下雪景。
大雪覆盖,把前日激战过的痕迹都掩埋了,眼前白茫茫一片。
好像前几天,那么激烈的战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其实就在远处的两道壕沟白雪覆盖之下,全都是女真人尸身,没有人会发现他们。
要是没有天上的乌鸦,秃鹫,把这些女真人黑乎乎的尸体,从白雪之下翻捡出来啄食,只怕也不会有人知道。
夏,夏,……
数十只乌鸦从空中划过,黑色的身影,黑色的翅膀,从阴沉沉的云层下钻出,降落在远处的壕沟。
又是一场乌鸦的盛宴。
“辽东一地就是寒冷,都已经三月天了,关内京城,怕已是桃红柳绿了,偏偏这个鬼地方还冰天雪地!”
贺世贤呷了一大口烧刀子,把羊皮袋子酒壶,丢给了骆虎,他伸手接住,也灌了一大口烧刀子,辛辣如火的味道,顿时让他的身上暖和了不少。
“这酒不错,我刚喝的时候,除了辣还是辣!”
骆虎巴咂了一下嘴说道。
“那上差现在再喝,还喝出什么味道呢?”
尤世功拄着一把朴刀,面带笑容的看着他,就听骆虎想了想,脱口而出:“现在再喝的确有和从前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还是辣!”
一群人哈哈大笑,笑声狂野,声震长空,引得城头下的几个正在忙碌的士兵,好奇的往城头上看。
“上差的话真是有意思,得细琢磨,就好比这烧刀子,难道男人喝这酒,莫非就图个辣,真要是图个辣,直接吃辣椒面不就得了嘛?”
又是一阵哄笑。
这话是李秉臣说得,虽然说他是个四川人,手下的人马也都是川军团,偏偏他长得就不像是四川人,个子很高,很魁梧,倒是很像山东大汉。
“我是喝不惯这酒,不像我们浙江的女儿红,带着一股糯米的味道,十分的甜香!”
旁边的姜弼带着自己的浙江军团,也就是戚家军最后的残余,不住的感叹道。
“既然来都来了,就不要再想家了,此处离家家万里,衡阳雁去……”
朱万良本来想整两句诗词儿,结果这范仲淹的两句词儿。他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罢了,我倒也喝过宫中酿造的长春玉露饮,本以为那就是当世佳酿,可如今要和这又苦又辣的烧刀子相比,那就差点儿了!”
众人听骆虎这么说,各个脸上显出又诧异又羡慕的表情。
“上差,皇上喝的酒你还觉得不好?居然喜欢烧刀子,我真的是不明白!”
贺世贤满脸纳闷地问骆虎,恰好也是众人想问他的问题。
而他,又给自己灌了一口烧刀子,那种火辣辣的酒液,如同流火一般,顺着他的喉咙,直入胸襟,如同一条火龙,在他的腹中盘旋不去。
骆虎望望眼前的白茫茫一片大地,寒风裹挟着大片大片,鹅毛般的冰雪粒子,激打在脸上。
又冷又痛,反倒中和了那酒劲儿带来的燥热。
十分的惬意。
骆虎长出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出的白色的气团,被风吹散,笑道:“又苦又辣,如火一般,这才是我等该面对的杀伐世道,长春玉露饮太过高雅,与我等武人,不大适合,这世上,终究还是刀剑说了算!”
“说得好,这烧刀子,又辣又呛,又能遮盖血腥味儿,男人嘛,不就是这烈酒做的嘛!”
朱家臣好奇,也尝了一口这酒,最后总结了这么一句话,更是引得众总兵哈哈大笑。
这里就是抗击女真人的最前线,如果沉阳守不住,辽阳更白搭。
辽阳,沉阳要失陷的话,大明在整个辽东的战略态势,就完全变成了被动防御。
天启元年三月,正是关系着大明帝国命运之战。
此刻的大明帝国,正在面临两线作战,此时各地农民军已经开始小规模的暴动。
要是加上镇压各地的农民军,天启初年的大明帝国面临着三线作战。
年轻的天启皇帝,继位连半年也不到,不得不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如此危局,真是亘古少有。
打万历三十年以后,天灾不断。
大明不好过,其实女真人更不容易。
上天其实都是在平等对待,老天爷也没有厚此薄彼。
辽东的努尔哈赤,现在所面临的压力,比从前不知道要大多少倍。
自从他定了年号,天命以后,也不知道这老天爷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辽东大旱!
大旱意味着庄稼颗粒绝收,连根草籽都不长,无论你是农耕民族还是游牧民族,一样得挨饿。
天命元年,大饥荒。
天命二年,又复饥荒,人相食。
天命三年,还是老样子,努尔哈赤真得是坐不住了。
他手下的好几拨士兵,甚至要饭要到了山海关前,叩关乞食,央告明军只要给点吃的,你想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要是明军要告他们,杀了努尔哈赤,给你两烧饼吃,估计他们也干!
如此情景下,女真人要想生存下去,必须把这种压力转嫁出去,反正留在原地,固步不前,肯定是死!
那就兴倾国之兵来赌一把吧!
这就是努尔哈赤的打算,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打蒙古和朝鲜,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俩难兄难弟,日子比他过得好不到哪去,估计巴不得他快过来打,即使打下来,也没有半分油水可捞。
那就只有抢劫明国了!
可是如今,努尔哈赤率领着自己的部众兴冲冲而来,却又不得不败兴而归。
正在他愁眉不展时,大明的叛将李永芳不失时机的,为他献上的一条计策。
“皇上,我已经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难民,都是汉人打扮,想尽一切办法,混入沉阳城!”
“笑话,你当那沉阳城的人都是傻子!”
努尔哈赤不屑一顾。
李永芳成吟片刻,脑子里面飞快的组织语言,好半天以后,才对努尔哈赤说出了他的一条毒计。
努尔哈赤听在耳朵里,脸上渐渐浮现起一丝笑容,“不错,到底还是你们汉人主意多,用你们汉人对付汉人,才是最佳的选择!”
……
对于这番对话,沉阳城的五位总兵和骆虎并不知情,当然也无从知道。
每个人都沉浸在最初胜利的喜悦中,沉阳城,兵马虽少,可是城防布置合理,枪炮又先进。
足以让后金人喝一壶了。
而且这几天不断传来好消息,秦邦屏兄妹的白杆军马上就要抵达辽东了。
这些作战勇敢,横扫奢崇明部精锐川军团,马上就要来到辽东了,这对于骆虎来讲,再开心不过。
西南的战事还在继续,双方已经成了僵持的状态。
按说这个时候不应该抽掉秦邦平兄妹的白杆军,可是辽东的努尔哈赤要比贵州的安邦彦,以及水西土司,威胁来得更大。
不得以天启皇帝急命秦邦屏白杆军,马上北上支援辽东。
辽东努尔哈赤进攻沉阳,也间接地加剧了西南的战事。
奢崇明的叛乱就是因为被天启皇帝一纸诏书,希望他们能够出一些兵支援辽东。
结果奢崇明和贵州巡抚徐可求,因为军饷没有给发够,而闹得不可开交,直到最后奢崇明火了,再加上常年以来受到官府的无理欺压。
多年积攒下的矛盾,再加上大明王朝已经开始走开了下坡路,万历皇帝一死,朝堂之上,短短一个月间换两任皇帝。
天下为之震动。
这才让这些人心生不轨,多年积攒的矛盾与委屈,一下子来了一个总爆发。
由于天启皇帝实在是逼不得已,急调秦邦平的军团赶赴辽东,这才致使西南的战事愈演愈烈,持续了将近十年之久。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骆虎只想到不久就可以见到故人,心中多少有些憧憬。
可是随后来的一条消息,让骆虎有些疑惑。
说是消息不如说是命令,这是经略袁应泰命令一个参将周敦吉,带领三千难民,赶赴沉阳。
消息传到众人的耳朵里,其实谁也没当回事儿,本来沉阳的兵力不足,急需要有人过来补充兵力。
这三千人可以说是雪中送炭,当真是合适不过了。
在后金人最初的进攻受阻后,他们改变了策略,从大规模进攻变成了不断的骚扰。
这一天,大明帝国应该刻骨铭心的一天。
三月十五日,煞南冲马,猴日凶煞!
晨,一个几百人的后金队伍,来到了沉阳城城头下,骂骂咧咧叫,骂了一阵。
骆虎就听他们这些骂词儿,就只针对一个人骂,专门针对贺世贤。
贺世贤的脾气与从前的杜松有一拼,两个人都是点火就着,立刻就火了,带上自己的一千家丁就要出城决战。
骆虎马上就觉得这事情不对劲儿,从前这些后金人过来骂阵,几乎是都把这五个总兵都骂遍了。
有时候连捎带自己,可为什么这一次专门针对贺世贤?
这让他感觉到不对劲儿,拼命的阻止,可是贺世贤的脾气犯起来,六亲不认,不顾骆虎的阻拦,出城就去收拾那几百个后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