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落雪地上的火把,火苗在狂风中摇曳。
火光四处闪动摇晃下,一匹黑马的光影,时明时灭,在寒风中打着响鼻,阵阵白气从它鼻孔中吐息着,黑蹄不断的刨着被血染红的雪。
杂乱脚印踩踏的雪窝地里,横七竖八的死尸,纵横交错,月光下,伤口上汩汩的往外流血。
血,浸透了死尸身下的雪,暗红一片。
刘,李,骆,三人从死人身上来回搜拣,希望能找到能裹腹的吃食。
可结果令人很失望。
李窝头狠狠的踹了这些死尸几脚,骂道:“都特么是穷鬼!”
也只找到了几块冻牛肉,冷饼子。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了。
刘大刀看了骆思恭一眼,不禁感叹道:“贼虏可真能吃苦,就凭这几块儿烂肉,就解决了吃饭!”
“是呀,换了咱们非得生火做饭,蒸米煮面,无形之中,为后勤补给带来了多么大的麻烦,而人家完全不需要补给,这就省去了不少的银子花销与麻烦!”
骆思恭的感叹不是没有道理,这就是千百年来,汉民族和游牧民族互相冲突时,为什么败多胜少的最根本的原因之一。
此刻刘大刀和骆思恭为了不引人注目,把身上明军的衣甲全换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挖了个坑儿,三个人合力把这八个死尸都埋进了雪里。
李窝头也早已把棉甲换去了,他见被他刺死的敌酋,身上披的张熊皮厚实的很,他就想当然的据为己有。
这么一打扮,远远一看,还以为他们三个人都是靼子呢,不过他们并没有剃头。
这样一来,也算是很好的伪装了自己。
让人远远看上去,以为他们不过是关外的汉民。
此时的大明在关外,依然有不少的汉民,因为女真人也不过是刚刚崛起,还没有几年。
这场败仗在当时,上至万历皇帝下至普通关外的汉民,真的是大出意料之外。
即使在当时参与征伐努尔哈赤的四路明军,从普通官兵直到将领,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败得这么惨。
有明以来那种天朝上国的优越感,早已融化到每个人的血液里。
很少有人去客观的看待如今女真人的崛起。
即使是当时的万历皇帝,对女真人的崛起也并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如今的努尔哈赤已经不同于以往,万历皇帝只是寄希望于一战能够消灭女真人,毕其功于一役。
可这是不现实的。
万历皇帝还是想效百年前的成化皇帝,对关外的女真人犁庭扫穴,使其当时几乎到了快要被赶尽杀绝的地步。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女真人,已然不同于百年前的女真人。
其实这也怪不了万历皇帝,即使刘大刀和骆思恭还是不敢相信,这四路大军真的是败了。
而且败得很彻底。
刘大刀一遍一遍的问骆思恭,“你真的确定杜疯子,马林,这两路明军全完了吗?”
“完了,全军覆没!”
骆思恭感叹的一声,继续说道:
“没办法,一方面,人家都把咱们了解的透透彻彻的,而咱们对于人家,却无从知道!”
……
李窝头在一旁,只是静静的坐着,不断的在一块儿石头上打磨着那把匕首。
匕首的刀锋在月下透着寒光,就在刚才,他用它在那靼子身上狠狠刺了好多下。
至于刺了几下,自己并没有计数,也说不上有多恨那家伙,纯是因为害怕。
害怕那家伙重新站起来。
刘大刀走过去拍了他一下,可他并没有任何反应,还在打磨着那把匕首。
刀锋已经足够的快了,可他似乎还不满意。
刘大刀看到这一幕,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却不得不承受那么多,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只好对他保证道:“有时间我会教你几招!”
李窝头点了点头,还是双眼怔怔的看着那把匕首。
“凡事都有个开始,习惯就好!”
刘大刀的这句话,就好像是一句预言,很多年后的李窝头,几乎就以杀人为职业了。
经过晚上这么一折腾,天又快要亮了。
刘大刀本想回村子找那个出卖自己的猎户算账,硬是被骆拉住。
“省吾兄,当下,还是想尽办法,尽快赶到抚顺城吧,你就别再招惹麻烦了!”
刘大刀听骆思恭这么说,便也作罢了。
可李窝头并不恨那对父子。
直到现在他眼前还晃动着那少年的影子,他心想,如果他爹不出卖他们的话,说不定两个人,能成为一对好朋友。
他仔细将事情的经过来回想了一遍,觉得那老猎户未必一开始就打算出卖他们。
可能因为那刘大刀狂傲的态度,使唤那老猎户如同家奴一样,又甚或是少给了银子。
是否还有别的原因,他不愿意多想了,也懒得去想,总之,他觉得,自己的娘说的对,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窝头蜷缩在那里,一晚上也没有说话。
骆思恭也发现了他的变化,整个人变得好像一个哑巴似的,就觉得可能刚才他面临死亡那一刻,瞬间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有些时候,一个人的长大,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甚至就是眨眼的功夫。
三个人不敢生火,就蜷缩在树林里,因为火光在暗夜里,分外显眼。
灭了火,或许会招来狼。
可要是生了火,说不定会招来鞑子。
二者选其一的话,还是狼比较温柔。
天亮以后,山间阵阵白雾升腾起,一时之间也难辨东西。
三个人,一匹马。
马上驮的是骆思恭,刘大刀。
骆思恭的腿已经很成问题了,要是再得不到好好休养的话,只怕他这条腿就真的要废了。
所以,骆思恭也必须坐在马上。
而刘大刀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肋下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虽然伤口处皮肤,硬生生的被火把烫死,也只是暂时止住了血。
可他刚一动,伤口就有些地方绽裂了,还不停的往外渗血。
自然刘大刀也得坐在马上。
再看那匹本来比较强健的战马,一下子坐上两个人,自然有些怏怏不乐。
谁都有资格坐在马上,瘦弱的李窝头,反而成了三个人最强健的一个。
他没有办法,只好在前面牵着马走。
前路凄迷,风雪遮眼。
李窝头在前面牵着这匹马,深一脚,浅一脚的出了林子,也不知道是否回到原来的道路。
当时黑灯瞎火,后面又有追兵,压根也没办法记的当时的路。
驼队。
漫天大雪中,一支有十几个骆驼的商队,缓缓前行。
时不时传来阵阵驼铃声。
这在当时并不稀奇。
常有山西的商人出入山海关内外,将关内瓷器,茶叶贩往辽东,再将关外的人参,皮草,贩回内地。
尽管关外危险重重,可因为利润巨大,还是有人铤而走险。
晋商也从这时,慢慢崛起,乃至到了清中晚期,全国的金融中心都转移到了山西的平遥太谷几个县城。
甚至在清末的时候,美国的花旗银行都在平遥设有分号。
那是后话,就不做表述了。
此时的李窝头所见到的这支商队,正是当初山西晋商的雏形。
因为当时票号还没有开始实行,这支商队此时正雇着当时着名的十三省总镖行,押送着十几辆银车,浩浩荡荡的来到了辽东。
这支商队的东家,正是后来太谷着名票号达盛昌的先祖,达盛公,此时他还只是一个走西口的普通商人。
不过,此时的他已能够雇得起十三行省的总镖行,押镖,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他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身上坐着两个似乎受伤的成年人,一路上远远跟随。
这一幕看十三省总镖,钱老镖头的眼里,就觉得十分的有趣。
此时的刘大刀,骆思恭两个人,已经因为伤势沉重,在马上摇摇晃晃。
只是因为他们互相提醒,才不至于从马上掉落下去。
而李窝头,又实在是因为打前天起,就几乎没怎么好好吃过一顿饭,更没好好睡一觉。
虽然身上披着臃肿的兽皮,可那并不合身,整个人矮小的身形,却披着一件到腿的熊皮,低头跌跌撞撞的赶路。
一行三人,一匹马,除了那马比较有精神以外,这三个家伙几乎都是处于一种梦游的状态中。
钱老镖头骑在马上,总管着整支商队的安全,时不时和他的徒弟们观察周围的情形。
他们这个样子,自然逃不过钱老镖头的法眼。
他知道前面官军似乎打了大败仗,一路上碰上的一些溃兵,匪徒,也让他们大为紧张。
这路上所有的特殊情形他都会注意,刚才就碰见了几个溃退下来的士兵,想要打劫商队,很快就被他手下的镖客们打跑了。
本来他也不想打算理李窝头一行三人,可是这支商队的东家,眼光非常的毒,他一眼就看中了李窝头身上披的那件熊皮不俗。
就见这张熊皮,通身金黄灿烂,尤其是阳光一洒到上面更是通红一片。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金熊皮,是极贵重的,至少一千两银子以上,如果贩回内地,价格至少还能再翻两三倍以上。
就见这孩子走路摇摇晃晃,他似乎不识货,就那么任由熊皮拖在雪地上,让这东家心疼不已。
而李窝头并不知道这熊皮有这么贵重。
他从死尸身上剥下来,随意的披在身上只是为了御寒,不想却因此惹动了这东家的贪心。
于是,这东家便差人把那他叫过来,问个究竟,因为这一次,他带着这支商队辽东之行,只怕是折了本儿了。
他没有想到辽东会打仗,致使他想去辽东贩点人参的期望落空,眼见面前这孩子披着一张金熊皮,便想据为己有,也算不虚此行。